温廷低着头没有说话。
南枝换了策略,晓之以情不行,只能吓一吓再动之以理了,这孩子从小被宜王规训得柔软而自省,他的软肋就是怕自己做错什么连累别人。他如今不说,便是怕家人担心,又觉得不是大事,自己能忍。
可这事既然来自宫中,又和九皇子有联系,便不会和看上去一样简单。
“我不是一定要逼你自陈,只是你确信这件事是小事,你自己能兜得住吗?如果真是小事,你怎么会这样难以启齿?”南枝握住他的肩膀,“你还记得怜樱吗?”
温廷猛然抬起了头,后退了几步。
他虽然专心读书,但也不是没有半点觉察。这个月以来,每次给母妃请安,看她心情隔三差五就不好,去找父王,也会听到仆婢们的窃窃私语。
若当日不是他在翊霞宫心软多嘴,又怎么会给府里带来这样一个麻烦!
见温廷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样子,南枝把手从他的肩膀换到了他的耳朵,轻轻捏了捏,柔声安慰:
“姐姐不是怪你,你才多大,又是个读圣贤书的君子,当然不懂那些蛇鼠之辈的鬼蜮伎俩。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负坑骗,又或者受到什么惊吓,耽误了自己。”
听到姐姐潺潺流水般的声音,温廷愈发酸涩。
“唉,你信不过我就算了,我也知道,到底我不是你的胞姐,今天是我多嘴……”
“不是五姐!”温廷抓住她的手,“姐姐,廷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害怕,又不敢说……”
五姐虽然和他并非一母,却向来温柔体贴,近来又十分好学多问,在藏书阁里看书时,也时常照顾他,提醒他不要伤眼,和他讨论墨砚……再加上翊霞宫和碧虚山庄几件事后,他心里便愈发佩服五姐敏锐善良。
他今日本就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想要找人倾诉宣泄,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能憋在心里慢慢咀嚼,自我劝解。父王母妃都不能让他放心依赖,兄长……病才好,本来每天叨扰他辅导自己就已经过分了,又怎么拿这些事情烦他。
况且他对温越,总是敬意有加,却不好意思亲近。
如今听到南枝的话,便像是找回了主心骨。
南枝回握住温廷,“别急,你看你,怎么还出汗了。”拿出绢子细细地为他擦了擦鬓角。
看着一脸关切的姐姐,温廷的身子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姐姐,你说权势是什么?”
权势?
没等南枝回答,他便有些茫然地继续问道:“难道有了权势的刀,便可以任意地把人视作鱼肉宰割了吗?”
他垂下头,向来清亮的眼眸里笼上一层阴霾:
“这血是一个小太监的,我不认识他,却见证了他是怎么死的。看着他的手从蜷缩挣扎到停止了动静,我想的不是行此等造孽之事必有报应。而是,幸好,我姓温。”
若他也生在贫贱人家,那今日被活活虐杀的人里,会不会也有他?
那个小太监的头颅仰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片殷红的嘴里,舌头已经断成了一团烂肉,一只眼睛被把做工精致的银刀斜斜地插了过去,山根也顺着被劈开了。
温廷却确信,他是看见了他的。
那人另一只幸存的眼睛,绝望地眦裂着,里面倒映出死死捂住嘴巴的温廷的影子。
救我……
他明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温廷却好像听到了呼救。
最终那只求救的手还是枯叶般委地了,开裂的指甲里都是剧痛时抠进去的泥沙。
“我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罪。”温廷苦笑一声,“但是大梁律法哪一条也没说过,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把人活活虐杀。”
那人的双腿上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发黑的伤口是反复结痂又再划开的,明显是被人用尽手段折磨,又吊着不许死,最后油枯灯尽才走。
若真是恶贯满盈的大奸大恶之辈就罢了,这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小太监,前两天还为他指过路,声音怯怯的,笑起来有点傻,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
南枝缄默了,贴心地等着有些失控的温廷平息自己的恐慌,看他渐渐恢复正常,冷静地问道:
“那小太监是在什么地方被杀,动手的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