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回王府的时候,脚步移得迅疾,身后的小厮几乎要跟不上他。
他铁青着一张清秀的小脸,腮帮子咬得很紧,带进了二门,却猛得停下了脚步,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温祐!
这些时日在崇文馆,同窗宗亲无怪乎分成了两类。
一类一直唯九皇子温祐马首是瞻,抱作一团,欺压侮辱那些无根基无爵位的旁支子弟。虽然顾忌着父王储君的身份,不与他相争,却也百般孤立于他,兼之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另一类,却是把他当作第二个温祐,见天儿追上来谄媚讨好,恨不得把他书童磨墨擦桌的活儿都抢过来做了!
半月下来,他疲惫不堪,心神不宁,更加无法专心读书。像今日这样的把戏,还不知道要来多少次。可到底又没有人真得把他怎么样,他又怎么好跟父王母妃说呢?
父王一定会骂他敏感多事,给他惹麻烦。母妃要是听说了……只怕没争端,也要惹出争端来。
算了算了,这才没多久呢?或许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温廷向来是个端肃克己的好孩子,不愿意因为自己这点事让家里人惦记,索性整理好表情,把这些烦恼扔在一边。
“兄长今日在家吗?”
“在呢,六公子。”
温廷拿出今日的功课,在心里默了一遍该背的文章,便抖擞精神去景明院找他靠谱的哥哥了。
景明院的书房内,却时而传出两道声音。
“你这握笔的姿势,是自创的?”这道男声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样舒服啊。”女声则略略郁闷。
“可是这样不好用力,女子腕力不足,本就不能和男子一样悬腕而书,你握在此处,离笔头太近,笔画会受锢……”
南枝按照他说的,一丝不苟地写了一行字,左看别扭,右看嫌弃,怎么觉得比她平日随意写得更不好看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身后探了出来,握住她的右手:“握这儿……不要夹得太紧。”
身后凑近的温热身体,知礼地拉开了几寸距离,可那潮湿的呼吸,却不可避免地打在了她的耳朵上,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右手传来的触感被无限放大了,她只觉得那只手僵硬得像是变成了石头。
温越调整好她的写姿,又退到了一旁:“现在再写一遍。”
“嗯……”
“我看你字还算工整,只是结构乱,没有章法。”温越倒是十分认真严肃,比王府给她和温西瑶请的女先生还要尽职尽责,“你之前习的是钟楷?”
“是钟楷,临过钟元常的《戎辂表》。”只是没临多久她就厌烦了。
“难怪你行字还有点隶风。”
温越从剔红山水五峰笔架上执起自己常用的一根,站到她旁边,一手将摊在桌上的金潜纸抚平,再别到腰后,行云流水般地写下了三行字。
南枝目不转睛地瞅着宣纸上的墨汁飞速地绽开成几串高古纯朴的字,墨字如飞鸿戏海,云鹤游天,体态是宽博的,意态却自在而天真。
却是三种相似又不全似的小楷,写的都是同一句“奉闻嘉憙,喜不自胜。望路载笑,踊跃逸豫”,又和他平日里的常用的字体不同。
温越收回了笔:“喜欢哪一种?”
“这个。”南枝比较了一番,觉得第二种收开更为豪迈倜傥。
温越一低头,便看到她凑过来,爱不释手地拿起那张纸,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喜欢,心里不禁温软得像荡在了水里。
世子怎么什么都会啊!南枝越看越咋舌,抬头想问他能不能多写两行,就对上了他垂首望来的温柔目光。
南枝失神了一刹那,又立马站直了身子,耳边的翠玉小坠,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漾得那耳垂显得更加玲珑,更加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