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枝早早地就起身去给王妃请安,果然便看到王妃的脸色不太好,对她的语气也比往日冷淡几分。
也不知道那张婆子嚼了多少舌根。
平氏端坐正位,觑着下方那恭恭敬敬的庶女,举手投足都挑不出半点错处,“哼”了一声。
“我知道,自从接了旨意后,有些人的心就大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还没学会走,就觉着翅膀硬了能飞,只想着捡高枝攀去。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诗书礼仪,都学到哪条狗的肚子里去了!”
王妃越想越觉得脸上难堪,她自认为这么多年也算不偏不倚,对庶子女教养够尽力尽力了。没成想这小蹄子平日里看着乖巧懂事,一得了封赏,眼皮子就掀到天灵盖去了。
张妈妈是她院子里的人,让她传话代表的就是她的颜面!今天这蹄子能借世子的威风给她院子里的人撂脸子,明天还不得踩到她头顶上?
昨日大管家和她哭诉了许多,直说世子霸道无礼,只手遮天,将她一些心腹之人都打发到京郊了,还有不少直接发卖出去。那可都是从谢氏病重她开始主事起的那么多年,一点点培养出来的人啊!
谢氏活着的时候,就把她死死踩在脚底,那时她也认了,毕竟人家堂堂谢相独女,眼里哪有她们这群人?谁知谢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谢家大房也倒了,她的儿子现如今还能继续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心下对温越正是不满至极,就赶上张妈妈回来,闪烁其词,言语间都是五小姐对她的为难,甚至还提到了五小姐和世子如何亲近,一下子把她的火点起来了。
世子金贵,就算谢家人死绝了,她这种泥骨石身的半路母妃也不配和他相提并论!可这蹄子呢?在她手里养了这么多年,居然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母妃这话,小五实在是承受不起。”南枝讶然地凝视王妃,立马跪了下来,“实在不知道母妃这话从何而来?”
平氏看她目光十分恳切,更觉得可恶:“你哪里承受不起?有了世子这尊大佛,你眼里还能有我这个母妃?”
南枝心下叹息,平妃对世子一直态度微妙,这六年里在宜王面前也不是没说过些挑拨离间的话,不过人心隔肚皮,亲疏有分,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当前外敌在前,里头再闹起来,真是给别人递靶子打了。
平氏再怎么不喜世子,如今他们整个王府也只有这么一个手里有实权的,不同心同德,还想着划分阵营,你争我抢,未免目光短浅。
“母妃此言差矣,您也是世子的母亲,哪怕没有情分,伦理纲常在上,他对您也只有恭敬孝顺的份。而对小五来说,您是母妃,世子是哥哥,都是家人,咱们王府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
南枝这回没有和她装模作样了,有些话还是要掰碎了说开,让王妃清醒一点才好。
便把昨日张婆子的无礼,和世子遣人给她送药之事说了:“反倒是有些外人,为了自己手里的仨瓜俩枣,搬弄是非,母妃何必因为他们来疑心自家儿女。
小五对您不敬,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听了这番话,王妃冷静下来。
确实,小五这么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不似瑶儿莽撞,她对自己孝敬了这么多年,何必在这时候惹自己不愉,昨日之事果然事出有因。而世子作为兄长关心最体弱的妹妹身体也说得过去,他也不是没派人去瑶儿廷儿那里,还送了笔砚,算是公允。
平妃一向耳根子软,听到这里心中就有些动摇,表情也微微缓和。南枝仔细打量后,又乘势追击:
“小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确实对母妃恭谨有余,而亲近不足。因为自知不是母妃亲生,也不能和四姐姐相提并论,纵然感激这些年母妃对我的照顾,也不敢唐突……”
平妃心里一哂,你知道自己比不得瑶儿就好,算有自知之明,这番话倒是比刻意亲近要坦诚。
南枝黯然垂首,露出一截细腻洁白的颈子,“但前些日子固平山那件事后,小五心中十分胆怯害怕,常常深陷梦魇中。遭了这么一回,小五才知道,祸福相倚,生死难测,原本不敢说的话,现在也敢说了。”
松云听到这句“深陷梦魇”,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上京这一个多月里,她家小姐只怕是整个王府里睡得最香的人了吧?
就连四小姐,遇刺之后都颓靡了好一阵子呢,头疼脑热,常常夜半哭醒,把拂花她们折腾得够呛。她们五小姐呢?回回小脸惨白,一吃完晚饭就捂着心口说不舒服躲进马车里,然后就掏出些她看不懂的图册,神清气爽地看起来,一夜睡到天亮。
甚至第二天还有精力,偷偷凑到那位晏小将军身边学骑马。
平妃听到这话,倒是十分感同身受起来。她当时都吓得不清,何况这几个孩子,才多大年纪,一出了宜州就遇到这样的事,她可怜的瑶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想到这背后的山雨欲来,不禁酸楚:梁京这些神仙打架,偏偏把火烧到他们这与世无争的一家子身上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良心!
又见南枝身量瘦弱,如拂风细柳,想着她确实受了不少罪,于是生出一丝怜惜之情,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听南枝一番剖白。
“滔天富贵虽然好,也要有命去享,小五今日这话放肆,但都是我经历生死后的肺腑之言!父王和世子他们男人,在前朝有他们的事要做。但后院这场硬仗,靠的却是母妃您!”
“母妃是个精细人,只是打理这么大的王府,难免劳心费神,力有不逮。怕的就是有宵小受人指使,四处离间,目的便是从内分裂我们王府的心,然后逐一击破!”
南枝苍白的小脸因为激动的情绪,染上了几分绯红,语调也上扬起来。王妃这么多年还没见到她情绪这样激动过,更觉得她语气真挚了。顺着南枝的思路一想,只觉得担忧不已,又压力深重,有些气短了。
原来她责任这么重大……要是因为她哪里出了错,误了王爷的事怎么办?
“小五虽然年轻,但也是王府的一份子,受母妃教养这么多年却没能报答。若是有能替您分担的地方,您但提无妨,我绝无二话。”南枝语气一转,向着王妃深深一礼。
“只盼我们一家人能齐心协力,度过眼前这难关。到时候长风破浪,云销雨霁,母妃您稳健后方,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王妃被这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宜王涕泪交加地握住她的手大呼“贤妻”,世子也一脸敬佩孺慕的场景。
什么张婆子李婆子,早抛诸脑后了。
小五说得对,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她肩负这等重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刀尖要一致对外才行,怎么能把心思浪费在这些奴才身上!
于是抖擞精神,让南枝站起来,又命人去喊醒睡懒觉的温西瑶。
“吩咐下去,让府中大小管事巳时三刻都来端乐堂,另派人去景明院让世子把这些年的账本礼单也送过来。”
被南枝打了一通鸡血的王妃,风风火火地安排下各种事务,又叫人给她准备好鲜亮衣服。主院的下人们被指使得头晕脑胀,一时间进进出出,热闹不凡。
守在主院外的几个婆子,或多或少都知道点昨晚王妃发怒的事,本来等着看好戏,猜测王妃这下要怎么罚五小姐。结果一看,晨起还面布阴云的王妃,此时竟然眉目舒展,甚至一派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之态,活像年轻了十岁。
五小姐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身后,一点也不像受了责罚的模样。
众人面面相觑。
见了鬼了,五小姐给王妃灌了什么迷魂汤。
“母妃这是干什么啊?”被拂花喊醒的温西瑶不情不愿地起身,十分不高兴。
路上这些时日她天天睡不好,那马车又十分颠簸。如今回了府,她和母妃百般撒娇,才得了允许,可以多睡懒觉,这才第二天,怎么就又有事了!
温西瑶不情不愿地去了主院,呵欠还没打完,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瑶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从今日起就跟着母妃一起学着管家,不可再如此懒散了!”
“?”温西瑶瞠目结舌。
她就睡了一晚,怎么又多了项功课啊?
前两日母妃不是刚说,让她放宽心多多休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