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刚走出忍冬堂,他贴身伺候的侍从奉礼就迎了上来,低声道:
“主子,王爷去了景明院,已经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了。”
这倒是出乎温越意料。他抬头觑了眼天色,日头都要落了。虽然猜到老头子如今心急如焚,浑身上下如蚁钻爬,可也不至于连一晚上都等不吧。
心思一转,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迈着步子优雅地朝景明院回去,反正急的人也不是他。
景明院的正堂里,温禧正不耐烦地踱来踱去,面团团圆滚滚的身子,在这不算大的屋子里转得仿佛个浑圆的陀螺。一旁奉茶的小厮一边等候吩咐,一边忖度着王爷看着圆胖,这么转居然也不晕。
不过六年不见,王爷是不是比起在京中时的模样又长了一圈?别人被贬封地,各个面容憔悴,衣带渐宽,他们家这位在外面几年,娇妻爱子,天伦之乐,倒更富贵滋润了。心下不禁隐隐替自家世子不平。
就在温禧把小厮转到晕头之前,门外终于传来行礼的声音。温越进门刚一躬身,便被温禧打断,一把拉了过来。
“你们都下去。”温禧挥了挥手。
奉礼和小厮们却没有动身,只望向了温越,见世子点头,方才依次退下,把房门关上。
“父王是为圣旨而来吗?”温越神色淡淡。
温禧小心地环顾四周,表情踌躇。
倒不是他风声鹤唳,只是刚从皇帝的手懒得伸的宜州回来,实在不适应,只觉得这王府的屋子四面都漏风,周围到处都藏匿着皇宫里那位的眼睛。
一年前三哥的死讯传到宜州的时候,他还毫无真实感,只是觉得,怎么会这么快呢?可是今天一走进这梁京城,这久违的王府,他就觉得要被那厚重高墙投下的阴影吞噬了,那种十几年来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感又如蛆附骨。
听说三哥被赐酒之后,是活生生疼死的,自己将手指插入了双眼之中,只为了能快点结束生命,却被仰山卫的人又钉住了四肢和琵琶骨,那剧毒将他的五脏六腑一点点腐蚀,最后咽气的时候,掌心被十指抠得鲜血淋漓,已然透骨。
明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三哥还是那等意气风发的太子,胜券在握,望着被灰溜溜地赶去宜州的他,揶揄着说五弟滚出梁京或许比坐马车快。
“三王叔,不,庶人温祈犯得是谋逆之罪。”温越一眼看懂了宜王的表情,“父王只要谨言慎行,自然不会也落得那种田地。”
“越儿……”温禧死死捏住了儿子的手腕,好似儿子是他悬溺时身边唯一一根浮木,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知道的,你父王我,向来胸无大志,是绝对不会也不敢生出什么异心的。你一定要让陛下他……明白我的忠心……”
温越内心嗤笑了一声,你确实也不敢。
“这么说,父王信得过我?”他任凭父亲的手如钢浇铁铸般抓住自己,不觉得疼痛,反而生出一丝痛快来。
温禧听懂了他的意思。信得过,那接下来这宜王府的大小事情都得由他做主,他这个做爹的要让权,退出一射之地。
“陛下……他为什么会选我?越儿,你在京中这几年看得清楚,陛下他现如今对我是怎么想的?”
三哥温祈被赐死后,温禧一直以为下一个轮到的会是老六。虽然他们俩是势均力敌的废物,声名不显,富贵闲人,但一来老六就在京中不需另外传召,二来他的元妻和嫡长子可是出身谢氏,怎么看老六都是陛下更中意的人选。
谢氏,那就是扎在陛下心中的一根刺,六年前陛下都为谢伯潜之事把受牵连的他贬到了封地,如今又怎么会愿意选择自己?
除非,这又是一个圈套,他这个无能无用的儿子,要被他那杀子成瘾的皇父做筏,拿来继续整治六族。
“自然是因为父王贪生怕死,又自甘凡庸。”
“……”温禧被儿子这十分直白、直击要害的评价说得有点挂不住脸。
有儿子这么说爹的吗?
“陛下现如今要的,就是个听话的太子,您又居长,于礼法最合。事已至此,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您安生受着就行,别的自然有我。”
呵呵,什么狗屁礼法,说出来温越自己都不信,更懒得说他猜测陛下这般选择,很有可能是对他的一种试探。要是他爹知道,这道圣旨的章还是他戳的,说不定要发疯,岂不是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