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a城。春天烂漫,人们也开始衣衫单薄。
亲戚朋友来探望。她像是一只残缺的大熊猫,接受人们相同的嘘寒问暖。
汪芳的娘家人也来了。
刘大吹这天去上班了。他已经请假太多,再多下去,小主任地位不保。
汪芳和姐姐闲聊中得知,除了木匠的八万,姐姐和哥哥分别给了一万块,凑齐了十万给刘大吹。娘家有人,还得有钱,才有说话的底气。
汪芳的哥哥玩大车,有些积蓄,但大车司机撞了人,医疗费是个无底洞,由小富打回原形。她姐姐有两个儿子,两口子帮着儿子买房结婚,恨不能把骨头熬了汤给下一代喝,所以手里也没几个钱。
各出一万,已经出了一大身汗。
在上海得知确诊结果时,刘大吹曾劝说汪芳回a城动手术,说那里是他们的老窝,照顾老婆方便些。
这倒是个大实话。但是汪芳还知道刘大吹想省钱。她因为没有正式工作,只做为家属在刘大吹单位享受少量医保。这些医保仅限于在a城的医院,到了上海来,全部花费都是自掏腰包。
她一番犹豫后,决定留在上海手术。刘大吹听了老婆的话,其实是背后资本的力量。
汪芳觉得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病,拖累了娘家人。
到了晚上,刘大吹从小城回来,汪芳问他钱的事。才明白刘大吹说的集了十万块,是老木匠的八万,大舅子大姨子的两万。他们在上海就花了八万多,余下的钱,加上刘大吹的工资奖金,留着在a城化疗。
汪芳很是生气。
刘大吹说:这个世道,借钱难。大家都打扮成穷人,能借的,只有腰里的虱子。自己亲人的钱,又不是不还了,就是用着方便而已。
2
医院有1080项酷刑,还得自己出钱来买罪受,出了钱,你还不能哭,只能笑。
化疗就是其中的一项酷刑。汪芳需要做4次。
四次酷刑从春天穿越夏天,直达秋天。
那时候,小芳的孩子就要生了。
人们都说汪芳捡了个闺女,就是亲闺女,也未必有那么好。在上海住院期间,刘大吹170斤的块儿根本撑不住每天都在医院,他和小芳倒班陪床。小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吃闲饭的,请个护每天都要几百块的费用呢。
化疗期间,刘大吹照常上班,倒是小芳经常陪着她。
第一次酷刑结束后,小芳跟汪芳说,她就要去老太太那边继续当保姆了。
在小芳走掉的这段时间里,老太太用了两个保姆,请来不是保姆,是奶奶。第一个保姆炒菜难吃,每次都把肉炒得跟牛皮一样,老太太昂贵的假牙都对付不了。第二个保姆,有一次在厨房炒菜,老太太恰好去饭厅拿东西,瞄了一眼,看到这保姆把豆苗从袋子里拿出来直接扔锅里。一起吃饭时,老太太让保姆吃豆苗,保姆死活不吃。于是,老太太又把保姆解雇了。
明知小芳肚子里有娃,老太太不顾家人反对,又把她招来当小保姆了。
汪芳心疼小芳太辛苦。
小芳说,自己的一颗心留在上海。要是每天在婆家待着,听着婆婆的叨叨,傻丈夫又寸步不离,她会疯掉的。能有人肯用她,她有理由出门透气,还能自己赚钱。
见过世面,回不到从前。从前,她觉得城里老来家,已经是幸福的安乐窝。如今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个擦肩而过的陈小春。小芳说,她记住了陈小春的车牌号。
爱情这个美梦,勾了她的魂儿去。
3
到了第二次化疗时,a城的春天走得太急,已经有些夏天的味道了。
汪芳开始掉发。早上洗头的时候就像杀鸡烫毛,用手一捞,就是一大把头发。
她没有告诉刘大吹。
刘大吹在镜子面前梳头。他明明是寸头,还是喜欢用梳子仔细地梳着。老婆病了后,他似乎更重视养生了,梳头按摩头皮,促进血液循环,防止高血压。
她坐在出租车里去医院,开了车窗,风这个贼溜进来,做了手脚,白色的椅背上全是头发。
她的心,就这样起起伏伏。
心想,不如剃了吧。
午后,天气有些热。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她想,去哪里剃呢?找个什么理由剃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