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写(2 / 2)

坚木本木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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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灰刮干净了,还要洗锅的里面,一日三餐要炒菜的那口锅结了厚厚的硬油垢,只轻轻地擦,是洗不下来的,必须用锅铲狠狠地像刨木头那样把它刨下来,平日里只烧开水的那口锅没沾油倒是好洗得多。煮猪食的那口锅最大,盛量接近那口小锅的两倍,可以用来炖大块的肉。

平日里煮猪食烧的都是大块的柴火,锅底结的锅灰刮下来能做几方地的肥料。毕竟是平日里煮猪食用的,现在要拿来煮饭菜给客人吃,锅里婧婶自是洗得特别认真费力,洗了五六遍,擦了五六遍,直擦得整口锅像刚出厂那般光滑锃亮,不留下一抹猪食垢,不泛一丝丝的猪食味。

锅刷好了,鱼肉难熟的菜及早得下锅闷着,其它的菜也抓紧地办着,厨房和角屋大灶都成了大厨和几个姨婶的战场。

来的婆婶、姨嫂有的带了孩子来,几岁的孩子,穿梭在人群中,这里跑那里,众多大人群里,他们玩得并不放肆无礼,毕竟是丧事,跑的不大声笑,赶的也不大声叫。这些婆婶、姨嫂,都走廊上靠墙顺边搬椅子或长凳坐着,又或里房外房围床沿坐着,孩子小的就放在大腿上抱着,身边看照,孩子大的就任他玩去,不打架,没生出事来便是了。

婆婶、姨嫂们说话最过热闹,七里长八里短,谁家的孩子多大了,上几年级了,谁家的儿子找了什么样的媳妇了,谁家的女儿嫁哪里去了,自个身体近来都犯什么毛病了,是腿脚不好了,还是吃东西进不下了,肩膀脖子哪里疼得睡不着觉了,谁家老头子又不顺着自个心只管喝酒打牌去了,谁家孙子最近又做了什么聪明让人值得一聊的事了,谁家的孙女怎么怎么听话了之类的话,你一嘴,我一舌,聊得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只听大厅里最热闹。

来的叔伯大爷们,大门外早就摆好了七八张中午聚宴的四方桌子,桌子四边都摆着长板凳,来了就围桌子坐着去。有的不多说话,主人家里的端茶来了,就拿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去,间歇着从桌上抓一把瓜子或花生在嘴里嗑嘣,歇着等饭。有的捧着茶杯站着看围桌的打牌,也别有乐趣。

有两桌的叔伯大爷围着桌子打牌斗地主,桌子四方各坐着一个手里打牌的人,四个人打,其他人围着桌子站着观摩。各方的人站在各方打牌人的背后,四方的人都环着围了起来,各自看着跟前玩家手里的牌,分析桌面上的局势。都咆嚷着自下坐着手里拿牌的人怎么怎么出,先出什么牌,后出什么牌,要还是不要,炸还是不炸。到决胜处各边更是吵嚷得要翻了天,打了几把,见哪个手里拿牌的实在不会打的,手气实在太差的,旁边站着看不下去的愣是要把他赶起来自己上。两处桌子边站的都有十几个,边上各桌子边坐着的人连看打牌的桌子面上的缝儿都没有。

骑摩托车来的人都找了个方便的角落里把摩托车停好,摘了手套眼镜,往屋里去了,先去了八爹房里跟房里看一下,跟房里人都打个招呼,再跟查叔婧婶家里里房、厅里、厨房、外房、楼上的人都过个面,认识的就打个招呼,打问一两句,不认识的也瞧个眼。

屋里转完了就出来,有的就跟桌子坐下,喝茶吃瓜子,跟旁边人聊些话,歇着等饭。有的就左手抓一把瓜子或花生,右手端着一杯茶,看打牌那里热闹,便挪着步子往打牌跟前凑过去了,够着眼睛看牌。

徒步从山下山外走来的,也先到屋里瞧瞧,瞧完了就出来找椅子或长板凳坐着歇歇脚。

他们来了就每张桌子上都放着沏好的一壶茶,茶壶边上摞着只是这会儿主人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该帮忙的事自有他合适妥当的人去帮了,用不着太多人手。

厨房里,角屋里都忙着各样宴菜,煎炒闷炖、蒸煮炸烧,各式变换,厨房里灶台以上水汽蒸腾,迷了天花板。台子上、灶沿上、橱柜里,还有临时靠墙搭的宽长板上都摆满了盆盘碗罐,盛着熟的、半熟的、没熟的好菜,鱼肥肉香。早上听了讯匆匆吃了早饭甚至都顾不上吃早饭,只忙着赶路来的客人们闻着香气,不知隐隐咽了多少口水到胃里,大厅里锣震钵哐,掩过了他们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罢了。

去挖葬坑的叔伯几个也都回来了,挖了一上午的葬坑,身上早已汗水淋漓,肚子早就饿空了。婧婶自然知道出力气干活饿得快,就在火砀里架起大铁吊罐煮好了新鲜的肉面,等着他们回来吃。肉面煮得又浓又香,大铁吊罐里煮熟了就熄了火把大铁吊罐取下来,再把肉面都盛到一个大陶钵里,不然就煮成一罐浓浆巴去了。

我妈帮着婧婶替开手,把一钵肉面端到外面一张桌子上,张奶奶双手捧着一摞重新用水洗好再抹干的大菜碗和一大把筷子放桌上,再进去拿了一双大长竹筷子和一个长柄粥勺盛面。

我妈先是用筷子往碗里挑面,面煮得有些浓了,挑起一筷子就断,就用粥勺往碗里盛。给几个叔伯都盛了满满一大碗,叔伯几个各自拿了双筷子找地方吃面去。面烫,左手端着碗,右手挑起一筷子先吹了吹,再一口送进嘴里。有的坐椅凳就桌子上吃,有的站着吃,吃几口小走一两步。

肉面端出来可香了,肉也香,面也香,几个孩子围了过来,我妈是个疼孩子的人,进去抱了一摞小饭碗和几双筷子出来,给孩子们都盛了个大半碗。我妈盛一个给一个,端到他们的小手上,肩高过桌子的叫他们靠桌子站着吃,够不着桌子的叫他们搁长凳上吃。

有个叫齐儿的小孩子,我妈看他小,面又烫,又怕他端不住碗,正巧他奶奶过来了,“来,齐儿,过来,我喂你。待会儿你自己吃不完,剩碗里又要浪费了,便宜趴在那桌子底下的两条狗。”他奶奶接过碗筷,把面放嘴前吹了吹,再送到齐儿嘴里去。

一大钵肉面盛了十来个大菜碗,七八个小碗,也快到中午吃饭的点了,我妈倒是没忘了我,也给我盛了一小碗。我妈心疼我,平时家里过年才能饱福地吃一回肉,今天煮了这么香的肉面,肉又新鲜,就着吃一碗。

我端着一小碗肉面,靠着查叔家房外墙边上的一条长凳上吃,那个位置也好,不挡着大人们忙来忙去从身边过路,我一个人在那一口一口地自己吃着,现在脑海里都深深地记得那碗肉面是多么的香,现在每天吃到的肉食味道怎么都没有了那时的鲜香美味。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我对死亡还是一个茫然的想象,不知道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胆子大,什么也不怕,吃完了面,把筷子碗放到面钵旁边放着,自己一个人在人群中晃荡。

八爹的遗体是时候入棺了,隔壁小阿爹在大厅做法事的桌子正前方摆好两条结实松木长板凳,查叔、栢叔、桥叔和艳叔四个人从角屋里把棺材抬了来架在两条长板凳上。棺材是自家请木匠师傅用松木做的,刷了黑漆,两头写上两个白色的“奠”字,棺材的一头正对着大门口。

在法事师傅的指点下,查叔先给八爹换了黑色朴褂衣服,给八爹穿上一双白色的朴布袜子,再穿上一双黑布鞋。

都在房里准备给八爹准备入棺,我晃荡到了厅里,厅里倒没几个人,我挪蠕地爬上扛棺材的凳头,在凳头站着可以清楚地看到棺材里都有些什么。我当时却也是好奇,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看,我原本以为棺材里会垫些什么东西,原来里面铺了一层沙,沙上再铺了一层硬邦邦的石头子,还撒了一些冥币在棺材里。我当时就纳闷了,把八爹放在这硬邦邦的石头子儿铺的棺材里,八爹怎么会“睡”得舒服啊?

过了一会儿,几个年长的叔伯小心翼翼地把八爹扛了出来,用毛毯、薄棉被把八爹裹得严严实实,专门找四个人掌着四根白色的稍粗的蜡烛,走前面左右各一人,走后面左右各一人。

轻轻缓缓地把八爹放进了棺材里,八爹进了棺材,张奶奶更是伤心了,从房里一直跟着哭了出来,满眼都是泪水,顺着脸洼流。查叔他大嫂连忙地扶着张奶奶,“妈,您别伤心,我们这么大一家子人在呢,我们都会把持好这个家,就让爸安歇地走吧!”

查叔他大哥、二哥两个人听做法事的师傅说遗体放进去要尽早把棺材盖盖上,两个人就合着抬起棺材盖把棺材盖上了。

棺材盖盖上,大厅里的法事就先不做了,四根大蜡烛放棺材四角的凳头上点着。

从早上天还没亮就折腾起,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宴菜也都做好了,可以上桌了。四方的亲友乡邻得来的都来了,酒席整整摆了十三桌,来的人都要送礼,自家兄弟嫂妹家的关系最近,都送了八十,我们邻家挨着的也近但不亲,就各家送了个五六十,其他大多数客人送的三四十,或讲客气的、或平日里来往多的都送了四五十。

四五个人拿托盘端菜,忙里忙外,一桌一桌地上菜。灶上锅里接连地出菜,各种鲜香滋味,弥漫在空气里,让有些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好菜的人口水直朝胃里咽。当到这开饭的点了,自是会顾个好口福。

每一席都上了饮料和白酒,有些桌上全是“那梁山的好汉”,喝起酒来,那是个痛快热闹,你敬来我敬去,两三瓶白酒都有些欠。可乐和果汁主要是给孩子们和老人、女性朋友们喝,也会讲究一些个礼貌客气的意思。

我吃了一碗肉面,吃了些菜,喝了半杯可乐我就下桌了,我又朝屋里去了,棺材放那也没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往棺材那边去了。棺材盖口缝里垂出来一根白色的细丝线,我不知道自己是手欠还是怎么地,我扯了扯那跟白线。但我又有些害怕,因为我知道八爹死了,里面躺着的是八爹的尸体,多少有些心悸,只稍微地扯了扯。

我妈正好从门外进来了,看我在这欠手欠脚的,叫我到别处玩去。我看着棺材盖缝里垂下来的那根白色的细丝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道不清的莫名其妙。

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妈妈去别人家里送葬礼,也是第一次见到人死后的家里人怎么给他料理后事。

人死后,留下他的肉体,而灵魂不知去了哪里。人死了,进了棺材,然后会有人把你埋进土里,你的尸骨在土里逐渐地腐烂,直到成为灰末。多少年后与土地容在了一起,容在了生你养你的血肉故土里。死了,你能在这土里睡得安稳,没有邪魔野鬼来打扰你的清净。

只要你后辈有人,且你在世时不为大恶之人,没留下遭人唾弃的骂名,你的儿女孙子们每年都会来给你上香拜祭,也就不为身后留下遗憾。

从那时起,我就切切地近身地感受了一个活灵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变成尸肉僵体的样子。我用手去拉扯棺材盖里垂下来的那根丝线的时候,我与已无生命气息的八爹只一棺壁之隔,我却处之若然。

我对自己生命的最初感悟也许就是从八爹的葬礼上来的,在历史的长河里,他就如那宇宙中无数星星中闪着微弱亮光的一颗,能量耗尽了,那颗星星也就从浩瀚宇宙里消失了,不复存在。

死亡本就是世间的常态,八爹的冰冷空体在我眼前,也是处然,因为他的样子好像就只是睡着了,只是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永远不再会醒来。小沈阳在春晚小品《不差钱》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可短暂了,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

人生固然短暂,但我对死亡从那时起就是一颗安然平常的理解,人的生命可以选择平常,也可以选择不平常,当然,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残酷的现实对他来说根本就没得选,我很庆幸,因为我还有的选,至少是现在。

地球上的生活者都会面临死亡对他生命的终结,行世者,一个处之若然的行世者,如同那水的至柔,把握不住,却在不断向着远处流去,没到尽头不停歇。

一千个生命有一千个结局,有一千个结局就有一千种结论,一万个生命有一万个结局,有一万个结局就有一万种结论。

我的生命还在继续,我的灵魂还在我的肉体里,我的大脑还在思考,我还是一个在时空里行走的行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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