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贺芳亭收到了韦阁老夫人莫氏的拜帖。
心知她所为何事,微微一笑,亲自提笔回了信,语气谦恭地表示,夫人大驾光临,春明院蓬荜生辉,特扫榻以待,倒屣相迎。
字迹温婉秀丽,丝毫不见草书时的狂放洒脱。
夏日炎热无聊,小戏她也听得有些腻,正好拿找上门的莫氏解个闷。
未时,莫氏到了,陪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孙媳妇姚氏。
贺芳亭出二门迎接,一身天水碧轻罗长裙,外罩素纹重莲薄纱,很是素净,在这炎炎夏日看得人心头清凉。
姚氏为她容色所惊,暗想好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莫氏却皱眉,上等的天水碧轻罗,与蜀锦一样昂贵,她向来不许家中女眷穿用,倒不是买不起,是纵有金山银山,也需勤俭持家。
再看贺芳亭头上的双鸾衔碧玺嵌玉步摇、耳上的猫眼石耳坠,也是价值不菲,就知她日常奢华,心中有了几分不喜。
而贺芳亭眼中的莫氏,身材消瘦,面容严肃,显出种苦大仇深的刻薄相,看着就极不好相处。
因着身份尴尬,贺芳亭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莫氏也有意避着她,因此两家虽熟,两人却是首次相见。
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太好。
到了春明院正屋,贺芳亭请两人落座。
莫氏见贺芳亭示意的位置在左侧上首,而非正中主位,觉得没有受到足够的尊重,心里更是不悦。
虽然论国礼,贺芳亭身份比她高,可她今日来江家,很明显是因着家事,那就得论家礼,她是江止修的师母,贺芳亭也得执弟子礼,哪能自己占了正中主位?
姚氏立在她身后,等她微一颔首,才小心地坐到她身侧。
抬眼一扫,这屋子布置得雅致清新,又于不经意间透露出难言的贵气,心想顺安郡主跟传闻中大相径庭,不仅没有整日以泪洗面、愁眉苦脸,还过得极舒适。
侍女们穿花蝶似的,一个接一个捧上各色水果、上等点心。
还上了三份桂花甜藕冰酪酥,用的琉璃碗,晶莹剔透,看得人食指大动。
贺芳亭笑道,“家宅浅陋,也无待客的好物,还请莫老夫人、姚少夫人万勿嫌弃,将就用些,消消暑气”
莫氏面无表情地打断她,“贺氏,你可知罪?”
她打算先声夺人,压住贺芳亭的气焰,然后才好摆布。
这种嫉妒成性、鼠目寸光的小妇人,她收拾过好几个,包括儿媳、孙媳,娘家那些侄媳和侄孙媳,纵有一两个桀骜的,如今也被她降服了,例如今日跟来的姚氏。
她不信降不住贺芳亭这落魄郡主。
但贺芳亭没按她划下的道走,目光新奇地打量她,吃惊地道,“莫老夫人,您何时任职大理寺?”
莫氏一愣,“我什么时候说我任职大理寺?”
贺芳亭虚心请教,“那您是任了刑部侍郎、尚书,还是兴阳县令?”
大昭皇朝的京城,名为重安,京畿十二县,以兴阳县为首。
这会儿,莫氏也听出了她在讽刺自己,瞬间变了脸色。
自从丈夫五年前入阁,就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平时往来的三亲六故,谁不以她为尊?
就连皇后娘娘、太子妃,都给她几分薄面,贺芳亭怎么敢?!
心里怒不可遏,又自视身份,不屑与贺芳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
这种时候,就该孙媳妇姚氏发挥作用,今日带她来,正是因为她口齿伶俐,能帮上忙。
姚氏轻咳一声,“您说笑了。祖母是女子,未曾科考,怎能任职大理寺?刑部侍郎、尚书,兴阳县令,也是当不成的。”
来时祖婆婆有交待,万不可称呼贺芳亭为郡主,囫囵混过去。
她也明白其中原因,若叫了郡主,后面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祖婆婆是外命妇,品阶再高,也没有资格对郡主指手划脚。
莫氏:就这?你跟妯娌、婆母拌嘴时的架势呢?
贺芳亭一脸抱歉,“是我误会了么?对不住。只是莫老夫人一上来就给人定罪,我还以为已经入仕任官了,否则哪来这么大的官威!”
不是她不尊老,是有些老者给脸不要脸,看她笑着,就以为她好欺负。
莫氏被她气得面色铁青,姚氏不敢看,讪讪道,“并未,并未。”
这位祖婆婆,在亲戚间威风惯了,以为人人都能任她揉捏,这回算是踢到了铁板。
贺芳亭笑道,“话说开便好。敢问莫老夫人,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莫氏忍了一忍,直截了当地道,“你为何不答应江止修兼祧两房?”
贺芳亭反问,“我为何要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