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里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又是怎么到火葬场里去的,他只记得,最后,自己拿了一盒骨灰回家。
孩子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待自己父母亲回家,只是这个晚上,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一进门就抱着两个小女孩,喊她们“箐影,清颖”了。
外婆感到奇怪,走出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到赵光复手中的盒子那一刻差一点就晕倒了。
“妈,我,我们回来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拿着盒子愣在原地。
“爸爸怎么了?妈妈呢?”小清颖看了看自己的外婆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妈妈加班了吗?”小箐影问道。
“她,她有事去了,估计要几天吧。”赵光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们,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
…………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到教育局去办事,都很近,医院,学校,教育局。”说到这里赵老师笑了,当泪水一边从脸颊滑落,滑到枕头上时,他一边在笑,在笑得很艰难,笑着笑着,哭声就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看着赵老师的模样,王天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去安慰他,面前的这个男人,顶着绝症,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了,只剩下了我和两个孩子,箐影聪明,知道为我分担一些压力;清颖活泼,乖巧这种事情跟她完全不搭边。”
…………
最终,男人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家,两位女孩的外婆在她们十四岁那年寿终正寝,为了更好的照顾女儿们,也为了能够方便女儿们上中学。
就这么一间在建在学校里的教师公寓,赵老师跟学校商量了一番,将本来是两人合租的公寓自己一个人租了下来。
两间房,一间给箐影,一间给清颖,自己则把储藏室清理出来,在里面安了一个木板床,垫上柔软的床垫,就在里面睡觉。
能够看着自己女儿们一天天长大,能够在她们的陪伴下走完自己这一生,男人觉得那样也足够了,他不苛求什么别的,不希望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达到荣华富贵,只要她们健康,快乐,一切就安好。
赵箐影在学习上非常卖力,在学校里也是不折不扣的三好学生,男人以她为荣。
赵清颖大大咧咧的,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和她做朋友,但是成绩嘛,一言难尽。
男人并不苛求什么,她们快乐,健康,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误入歧途就行,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等到两姐妹入学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做不到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并同时负责另一个班的任课老师了。
学校知道他的难处,也没有说什么,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健康状态看上去已经跟快退休的人差不多了。
但是他依然可以出色的完成学校的教学任务,学校也没有说什么,该安排的任务躲不了,一些附加的任务交到别人手上就是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从完全不被他在乎的这莫名其妙的疾病,到日夜折磨他,无法隐去的癌症。
药物只能缓解他的痛苦,但做不到根除,或者是,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任何一个本地国家都做不到完全治愈一个癌症,更何况是肝癌。
他只能不断地拖下去,拖下去,只要能够拖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自力更生了,他死也就无所谓了。
…………
赵老师也算是讲得差不多了,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算不上多么的光彩夺目,但遗憾,留下了不少。
在最花样的年华中,他把一切奉献给了事业,最终,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父母,现在,连向自己的自己的女儿们道一声“再见”和“抱歉”都做不到。
见赵老师不再说些什么后,王天明站了起来,他们之间的聊天大约有个半个小时了,现在水应该也烧开了,拿过来,喂赵老师喝点。
“我去帮你拿杯水。”
赵老师躺在床上,微微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以表示肯定。
王天明离开了,赵老师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变小,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转过头,却发现自己朝朝暮暮看着的相框不见了,突然想起来,是刚刚自己说话的时候咳了两下,让本来就位于床沿的相框滑了下去。
赵老师坐了起来,他下床,将床边的相框拿了起来,相片里的爱人依旧,只是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泪水滑落,一滴又一滴,滴在玻璃片上,滴在自己的双腿上,他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温度,他只想好好看看面前的相片。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赵老师把相框放回床头柜上,放回块唯一没有被太阳晒褪色的地方,然后穿上拖鞋,站了起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们回来了,可他来到门口的时候,透过不算明显玻璃,可以依稀看见,在门外耀眼的光芒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看上去是个女人,会是谁呢?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这个学校里的老师没有一个幸存下来的,他也没有什么女性的亲戚了。
带着疑惑,赵老师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动把手,牵动门轴,将门打开。
赵老师深深地吐了几口气,瞪圆了自己眼睛,然后鼻子一酸,膝盖一软,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