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大孙女那些话,她心里就咕嘟嘟往外冒委屈,好像这些年终于有人能心疼心疼她了,她这眼窝子就开始不听使唤,滴里嘟噜往外冒水儿。
儿子媳妇都觉得她脾气泼,没人能欺负得了,就以为她不会挨欺负,更不会想着心疼心疼她。
冯氏不想哭,可这眼泪越擦咋还越多了?
桑宁看小老太太佝偻着背,肩膀抖得不行,心里有些酸,也不问为啥哭了,伸手揽住老太太,给她顺背,“阿奶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不让别人瞅见。”
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也爱面子,桑宁冲不远处的穆常安等人打个手势,让先别过来。
“浔哥,你阿奶好像哭了,你不去看看?”穆老爹问浔哥,这娃进村就挺安静的,不像甜丫和老太太那么亲香。
浔哥两根手指头绞阿绞,看着靠在一起的阿奶和阿姐,摇摇头说:“不去了。”
其实他和阿奶真不咋熟,他才六岁,前几年不记事,记事起也就回过桑家庄两次,后来阿爹失踪了,娘忙着找阿爹,他就再没回过桑家庄,他有些不知道咋跟阿奶亲近呢。
这事儿也不怪浔哥,在古代一个风寒就能要小娃娃的命,太小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不带娃出远门呢,导致浔哥都六岁了,还没见过几次亲阿奶。
老太太这边随着大孙女的安抚,眼窝子终于不冒泪了,这么大年纪还哭啼啼的,她有些臊的慌,难为情道:“谁说俺哭了!俺那是风沙迷了眼!”
“是是是,是风沙不长眼非往您眼里钻!”桑宁好脾气的点头,推着老太太的肩膀往东走。
老太太点点头,就是这样,刚走几步,看到十来米开外站着的浔哥几个,她眼里立马带上笑,高兴拍桑宁:“家里又买骡车了?
这些人是你给阿奶雇的长工?回来帮忙割麦的?那可好呦!”
“前头那辆是咱们的,后头可不是咱家的,另外这几个人可不是长工,”桑宁摇摇头,让老太太别瞎想,“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咱们先回家。”
不是自家的,让她白高兴一场,不是长工,那带这么些人回来干啥?家里可没有这么多口粮招待。
这败家妮子,也不知道咋想的。
不过既然跟着大孙女回来,想必也都是认识,那就齐活了,使唤使唤应该也没啥大事儿。
桑宁还不知道老太太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白使唤人了。
多年的苦日子,让老太太觉着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
老太太吸溜一下刚哭出来的鼻涕,招呼大家伙跟上,“既然来了,都家去,待会儿老婆子给张罗饭吃。”
浔哥从穆老爹身后探出头,老太太立马认出来这是她大孙儿啊,一把揽过人,摸摸脑袋,摸摸手,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问渴不渴?
浔哥小脸红扑扑的,阿奶的热情让他吃不消,他扭身躲到阿姐腿后,桑宁揉揉他脑袋,对老太太说:“浔哥有些害羞,您让他适应适应。”
桑宁也看出来浔哥和老太太不熟悉了,可她不敢说实话啊,不然老太太非得收拾她。
“俺是他亲阿奶,害羞个啥?”果然老太太微微有些伤心,可娃不亲她,她也没办法。
桑家宅子不小,前后两个四合院,后面那座是阿爷年轻时盖得,夯土墙,阿爹考上童生以后,出银子把茅草顶换成了青瓦。
前面这座,是后面盖得,家里娃越来越多房子不够住,一合计就又盖了一座青砖四合院。
老太太现在就住在前面这座,一进院,老太太就张罗着让大家伙坐下,又小跑着进灶屋,把晚上没吃完的野菜糊糊热了热,端出来让浔哥几个吃。
勺子往盆低一探,蒯出两勺浓稠的糊糊,甜丫一碗,浔哥一碗,接下来几碗就越来越稀,黑乎乎的野菜叶子倒是不少。
桑宁一看,老太太抠门劲儿又上来了,她起身夺走老太太手里的勺子,递给穆常安,“你们先吃,待会儿还有事要忙,都吃饱 。”
在老太太心里,饭勺就代表她在家里的绝对地位,每个人吃多少也得听她的,饭勺一脱手,她又上火了,“欸?饭勺?你干啥?
快把饭勺还回来,听见没?”
要不是大孙女刚说过那些贴心话,她的巴掌已经呼出去了。
桑宁拉着人往正屋走,扯着人进屋,抬脚把门勾上 ,看老太太还一心惦记着饭勺,她强按着人坐下,说:“阿奶,我有事跟你说……”
浔哥坐外面吃饭都吃不安心,抱着碗滴溜溜盯着正屋门,听到里面一声惨叫,他手一抖,差点儿把碗掉地上,腿一夹,幸好接住了。
不少糊糊溢出来沾手上,他都低头添干净,穆常安看他一眼,又给他添了半勺,“多吃点儿,后半夜咱们就得走。”
屋内,冯老太被大孙女的话吓得从椅子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垂着地哭天抹泪,这回是真绝望。
刚嚎完一嗓子,嘴就被桑宁捂住,“呜呜呜~”
“阿奶,你可别嚎了,嚎得全村人都知道,咱家地卖给谁?那可是六十七两半银子!还有两石粮食呢!”
这会儿不是让全村人知道的时候,得先把地卖了才行,有了这些银子,到了甘州也好安家落户。
“嗝!”马老太反应过来,自己捂住嘴,可刚刚被吓打嗝了,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她是不嚎了,眼泪开始无声成嘟噜往下掉。
看着自己住的青砖房子,她也才住五年啊,还是三儿掏大半银子给盖得,她舍不得啊。
还有她几十年一点点挣的家当,就这么抛了,她脑瓜子嗡嗡的,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子剜。
桑宁知道该给老太太接受的时间,可都火烧屁股了,哪来的时间啊。
她蹲老太太对面,一边给老太太擦泪,一边劝,“阿奶啊,现在真不是哭的时候,咱得赶紧拾掇家当。
咱家最早知道消息,有这哭的功夫,您能比村里人多收拾多少家当啊。
尤其是二奶奶她们,知道的晚,不知道得舍下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