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日暖,寻春院里,十几口黄梨木箱子箱门大开,被随意摆放在地上。一边的竹席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本本被翻开的书册,如果有那爱好古籍的人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书册里,有很多都是市场上千金难求的孤本。
林惜窝在院子中间那棵杏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游记正看得起劲。
游记的著者是前朝的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公子空有一身才华却碍于家世无法施展,于是只得寄情山水,周游列国才写成了此书。
书中用词遣句通达简明,对各国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吏法制度等都有所涉及,是一本难得的佳作。不过那公子最后因言获罪,被前朝的皇帝砍了头,他一生所著的众多手稿也被付之一炬,这本游记更是一度失传,林惜手中的这本虽不是原稿,但却也是刊印的第一版,稀少程度比之著者原稿也差不了多少。
林惜正看到书中说西南方有一部落,适婚男女并不组成新的家庭,而是奉行一种名为“走婚”的习俗,男女双方若是两情相悦,男方在征得了女方长辈的同意后,就可与女方结为夫妻,男女方在夜晚相会,清晨分离,女方生下的孩子随母姓,由家庭女性长辈共同抚养,而父亲的角色则被舅舅替代。
林惜初看时觉得大为震撼,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种习俗对于女子来说是极好的,她们不用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而是可以一直和自己的亲人生活在一起,男女双方没有情意了,也可以随时分开,不会产生各种情感,财产纠葛,还利于维持治安稳定,
后面还有关于这个部落的其他描述,看得林惜啧啧称奇,正要继续往下仔细看时,忽听得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表小姐可在?”紧接着便是小丫鬟脆生生的回答,“珍珠姐姐好,小姐正在院子里晒书呢。”
片刻过后,一道人影进了院子,见了躺在椅子上的林惜,含笑行了礼,林惜忙放下手里的书,微笑着开口,“珍珠姐姐不必多礼,今日我这院子里乱糟糟的,让你见笑了。”
珍珠脸上带笑,语气轻快,“哪里的话,表小姐是爱书惜书之人,这些个古籍书册的是该趁着天气好都拿出来晒晒的。”
“不知姐姐过来可是姨母有什么吩咐?”林惜吩咐雪娥雪柳去搬了凳子过来,又让上了茶水,这才询问珍珠来意。
“前头楚家夫人带着女儿上门了,说是要答谢那日表小姐的救命之恩,所以夫人让我来带姑娘前去。”珍珠也没有客气,道了声谢,这才缓缓开口。
“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哪里值得她们专门上门答谢。”林惜摆摆手,毫不在意。
“姑娘您莫要自谦,当日情形奴婢虽没亲眼见着,但听翡翠回来同我说当时蛇群乱舞,骇人得很,莫说小姐丫鬟们,便是那些黑发人了。个七尺男儿们都被吓得慌不择路,多亏了表小姐和大公子,这才救了满园子的人。”珍珠语气真诚,又继续说道,“特别是那楚姑娘,奴婢刚刚听楚家夫人说来,多亏了姑娘您处理伤口及时,否则那楚姑娘定是要折在那园子里的,如姑娘您这般智勇双全的女子,怕是世间都难寻几个呢。”
林惜不由得想到那日的情形,微微叹了口气。
那日所有人都被救出来后,林惜见楚夫人搂着昏迷的楚玥哭得肝肠寸断,只得上前同她说明了楚玥的情况,又安慰她道:“伯母莫要过于忧心,我曾读过有关蛇类的古籍,那古籍中说水畔有蛇,身如漆墨,多为群居,虽看着骇人但却是毒性甚微,不过易使人昏睡,我刚刚已经及时帮楚姑娘放了毒血,待太医再开些清除余毒的药材,楚姑娘定然无碍。”
楚夫人听她这般说,终于放松了些精神,红着眼睛语气沙哑地向林惜道谢,然后急匆匆地让丫鬟们背着楚玥去了合信长公主的备下的客房,等着太医的到来。
合信长公主见所有公子小姐都出来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将林惜和贺兰庭叫到跟前道:“好孩子,今日多亏有你们两个,否则我这老婆子就是死上一百回也没法同这些人家交待。”
贺兰庭同林惜忙道不敢,林惜温声劝慰合信长公主,“今日事发突然,万幸没有大伤亡,长公主莫要过于自责。”
“不过今日之事实在蹊跷,蛇喜温,春日寒凉,向来少见,即使偶有一二,也多是懒散之态,断不会如今日这般……。”
合信长公主听出了贺兰庭语中未尽之意,面色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冷厉,语气肃然,“此事我定会调查清楚,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合信长公主在心中冷笑,她近些年来上了年纪,人有些惫懒,竟让这些人忘了她当年的铁血手腕。今日到场的人家皆是在健康城排得上名号的,若是都出了事,怕是整个朝堂都要改天换地,往深了想那幕后之人怕是包藏着窃国的心思,若真是如此,那合信长公主真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一想到这里,她怎能不动怒呢。
林惜瞥见合信长公主的脸色,心下了然,只怕这个王朝权势仅次于当今圣上的长公主定然要出手了,想到那块玉佩,她也只能让那岑家姐妹自求多福了。
思绪回转,林惜还是答应了前去见一见那楚家夫人,回屋换了身丁香紫水纹妆花上衣,下搭一条银丝锦绣百花裙,带了雪柳随珍珠往拂雪堂走去。
刚跨进拂雪堂的院子,林惜便听到了一阵爽利的笑声,想来应当就是那楚家夫人了,林惜心中微微诧异,想到那天六神无主,搂着楚玥哭得肝肠寸断的妇人,本以为应当是个柔弱的性子,然而今日听这笑声却仿佛是个性格豪爽的。
不过林惜旋即又想到当日情形之下,就连她这个早就无所畏惧的人都头皮发麻,更别说见着自家女儿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楚夫人了。
林惜理了理衣摆,面上露出一个得体的浅笑,迈进了拂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