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她有没有怨?之前想着记忆里那个风清朗月的身影却叫她怨不起来。
可现在,面对着一个个倒下来的亲人,活生生的生命流逝在她眼前,她又不得不怨。
昔日谭家家世虽然不显赫,但是儿郎们都是好的,出嫁的四位姑母们在闺阁时也都是女学学堂里的佼佼者。
大姑母嫁入高门大户作了当家主母,传出的名声也是叫人赞颂的。
二姑母嫁人后,夫妻同入学堂当夫子,也是受人尊敬的。
三姑母比较强势,不甘拘于后宅,帮着夫家打理商铺,在临河一带也打出名堂来。
四姑母素来娴静,嫁人后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其余时间全都用来琢磨她钟爱的绣技。多年苦练也是颇有成效,一幅《春风十里》千金难求。
……
往日的美好,全叫一纸圣书打碎了!
家破了,人也亡了!果真是圣意如雷霆。
愣神的功夫,阿爹已经跑去官差那里,求小官差给个方便,他想收殓亲人。
官差怕他耽误大家明日的行程,起先是不允许的。
阿娘塞了好些金叶子,才让官差松了口说,不要影响明日行程即可。
谭真真拿着树干帮阿爹挖坑,却见旁边的少年一掌劈开一个大坑,把老人放入躺好,扬了几把土,把老人遮盖住了,又一掌把土盖回坑里。
阿爹拉着谭真真过去给老者磕头。
无声的内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老人家,真是抱歉,因你善心,惹来杀身之祸,是我们谭家之过。”
“你们无需如此,阿爷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只是他曾受过谭家之恩,无法安心看你们落难而不顾。”少年声色微凉,语调没有起伏,仿佛看淡生死一般。
他眸光如冰寒湖面,静止无波,没人看得到他心底涌动的风暴,若不是他因事离开,断然不会让那些人轻易得逞。
“如此说来,应是故人?”阿爹试探着询问,同时心里也更加内疚了。
“算是吧!”少年忽然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谭真真,阿爹想阻止来着,但见自己双手泥巴又不好伸手。
他目光紧盯着少年,少年只回了个不以为意的眼神。
谭真真被手中的东西吸引,没注意到他们的暗流涌动。
“这是什么?”包袱一开,竟是几本医书。
“阿爷的心血,我不喜此道,你们都是读书人应该看得来。里面的东西,路上应当也能帮上忙,也算圆了阿爷想帮你们的心愿。”
少年说话的声音依旧不大不小,也没什么起伏,明明顶重要的事,却说得好像十分普通的小事。
谭真真捧着如有万斤重的医书,思绪纷乱,“这么贵重的东西,放我们手中恐怕会埋没。”因为他们未必会活下去,她怕辜负老人的一番心血。
她不知自己说这话时,语气有多悲凉,倒是惊得阿爹侧目,他大约想不到昔日跳脱的大闺女如今说出这种话。
少年像是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动了动眸子,平淡启唇,“那就发挥它的作用,努力活下去。”
没有多话,他径直走到阿爹找好的位置,用内力劈开了三个大坑。
大伯,大堂嫂和两孩子,二堂兄一家四口。
泥土撒落他们身上时,谭真真的心又开始绞痛,她没有哭,但是泪水还是无声滑落着,真的真的很难过。
上个春节,大伯刚办了寿辰,儿孙满堂,姑母他们也回来贺寿,那时候阖家欢乐好不热闹……
眼前一片模糊,谭真真意识浮沉,几欲昏厥。
忽然,一声细微的叮咛惊醒了她,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又一声,比病猫儿还要细弱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