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管,几日就好了。”容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嘴上这样说着,另一只手却始终紧握着祝筝,半刻也没松开。
明明就很想让人管一管。
祝筝对付这人的口不对心已有了些经验,拿出瓶瓶罐罐的药粉,一边分辨哪个是止血的,一边对着容衍道,“我受伤时大人将我照顾的很好,眼下大人受伤,若是坐视不理,是想让我成了那没良心的白眼狼吗?”
容衍沉沉凝着她的脸,“我心甘情愿,不要觉得欠我什么。”
“我也是心甘情愿啊。”祝筝回了一句。
容衍默了默,手不再动了。
好不容易清理完伤口上好药粉,祝筝剪下一大截布帛缠上他的手,颇有些手忙脚乱地上缠下缠,直把那只骨节嶙峋的手缠成了一个大馒头。
容衍垂着头,专注地看着祝筝在他手上忙活个不停,浅淡的瞳孔里浮光闪动,似是浮出一点微薄的笑意。
虽然很不明显,但日渐熟稔的祝筝已经能明白这是他心情很不错的表现。
“大人笑什么?”祝筝略带埋怨。
哪有人流着血还这么高兴?
俗话有云,“三口饭,一滴血”,他倒好,不仅任其不要钱似的白白往外流,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和她在外面散了好一会儿步……
容衍压了压唇角,“没有笑。”
“明明就有。”祝筝一阵无言,隔着布帛轻捏了捏他的手,“大人是不是不知道痛啊?”
唇角压平,那双剔透的眼睛仍是带着笑意,不知道是真不痛,还是已经痛昏了头了。
“今晚我那些补血的药你也喝一碗。”祝筝系好包扎的布结,絮絮地嘱咐着,“掌心的口子不容易好,不要碰水,不要用力,要记得按时换药。”
容衍瞧着她紧紧皱着的眉头,脸上愁云密布,像是在处理天大的要紧事一样。
“没那么严重。”他宽慰祝筝。
祝筝见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绷着一张小脸正色道,“我知道大人觉得我说的都是废话,废话也是为你好,你就不能听一听吗?”
瞧瞧她生病的时候吃药上药多么听话,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血肉发肤呢……
“听的。”他眸光闪烁,眼廓柔和成弯弯的半月,一瞬不瞬地盯着祝筝,“我在听。”
“这还差不多。”祝筝稍稍放下心来。
容衍唇边浅淡的弧度始终未落,“还有要同我交代的吗?”
“暂时没了。”祝筝思索了一番,“想到我再告诉你。”
“好。”容衍微倾着身,郑而重之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从医言,遵医嘱。”
窗外竹林飒飒而动,摇落满地碎影。
祝筝瞧着他这副乖巧点头的模样,不知怎么闪过崇弘子大师说他在竹林里一笔一划描名字的往事,心弦微动,忽然很想像其他人一样,唤他一句“承壹”。
她动了动唇,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追思殿中新点上了几柱香,庆平进来时,看见师父正在擦崇明师伯的牌位,嘴里还哼着支欢快的小曲儿。
往常师父来此殿时心情都十分低落,早些时候似乎又和大师兄在祭坛里起了争执,听起来颇为疾言厉色,怎么这会儿又像是很高兴似的。
庆平被师父的喜怒太形于色搞的毛骨悚然。
“师父,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他忐忑问道。
“天大的好事。”崇弘子直起腰,瞧了一眼庆平,微微一笑道,“一潭死水,终起微澜喽……”
什么水不水澜不澜,年纪小的庆平听不明白这些个故作高深的话,“师父是何意?”
崇弘子看向庆平,没多解释,递给他一把香烛,“来来来,你也来上炷香,跟你师伯说说话,我怕我自己说他听了不肯信。”
庆平接过香烛:“说什么?”
崇弘子:“说你师兄开了祭坛,要给人姑娘改命格。”
“说这个?”庆平懵了,“师父,师兄开祭坛时,您不是很生气吗?”
崇弘子不解,“不生气啊,生什么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庆平更不解,“既然您不生气,那为什么不让师兄开呢?”
“有念想是天大的好事,但兑寿是要命的大事。”崇弘子摸了摸胡子,“两码事,两码事。”
庆平完全被绕糊涂了,正勉力参悟着师父说的两码事有什么区别时,又听见崇弘子幽幽长叹了一声。
“夫物无常,各复归其根。”他边叹边道,“单靠孤注一掷地献祭自己,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啊……”
承壹走后,崇弘子窥了命盘真算了算姻缘,两人原本缘根极浅,却又在某节上突然生出羁绊,缠绕起来。
这样的姻缘盘甚是稀奇少见……
庆平挠了挠头,“师父,弟子不明白。”
“何止你不明白,”崇弘子叹完一口长气,望向窗外的云卷云舒,“恐怕你师兄也还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