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之时,苏容妘正好翻了个身子朝着外面看。
原本以为是宣穆,故而她的视线落的很低,可入眼并非是宣穆的那张小脸,而是长褂衣襟下修长的腿。
苏容妘愣了一瞬,睫羽也在惊讶之下颤了颤。
裴涿邂怎么会来?
苏容妘彼时墨色的发披散着垂在脑后,身上穿得还是寝袍,因着生了病,面颊上有些许不正常的红。
裴涿邂意识到这副模样不该是自己看到的,忙侧转过身去,将视线回避:“我看着宣穆状态不对,左右闲来无事,便亲自过来看看。”
他清了清嗓子:“苏姑娘方才说要喝水?”
苏容妘垂眸检查了一番衣襟,心中暗道幸而昨日没留下什么印记来,否则还真是不好解释。
“是有些口渴。”她状似自然地应了一声,“宣穆大惊小怪了些,我不过是昨日受了凉罢了,竟是麻烦大人走这一趟。”
裴涿邂没答话,视线一扫,便看见桌子上搁着的茶壶。
他略一旋身,动作自如抬手倒了杯水来,却是在指尖触及到没有温度的杯盏时眉心蹙起。
生了病,屋中的水竟是凉的?
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没动,可苏容妘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水凉些无妨,左右我也觉得身子有些发热。”
她作势便要起身下榻,裴涿邂不再避开视线直接回眸看她,倒是将苏容妘看的顿住了动作。
她这般不爱重身子,他却是连说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面上不显露半分情绪,拿着杯盏缓步向塌上人走去。
他身量生的很高,苏容妘半撑在床榻上,仰头看他时多少也有些吃力,但他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杯盏向自己递了过来。
“喝罢。”
他的语气算不上多好,苏容妘想,许是因为亲自给她倒水的事而恼怒。
苏容妘将杯盏接过,别开视线抿了两口水。
大抵是身子在发热的缘故,她能感受到凉水顺着流淌过肺腑肠胃的感觉,确实有些不舒服。
“当初苏姑娘不留人在身边伺候,今日可有后悔?”
苏容妘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尴尬笑笑:“这有什么后不后悔的,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一直没病没灾。”
裴涿邂冷笑一声:“你便好自为之罢,莫要在裴府出了事,徒增麻烦。”
言罢,他转身出了屋子,而且步子很快,出门时还甩袖将门扉摔合上,砰得一声似带着些不悦的火气,波及得苏容妘阖上双眸。
她想,裴涿邂许是因为觉得来这一趟,心里很是不悦才生了这般大的气罢?
她顺着趴在了床榻边沿,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随着身子的不适喘气都有些粗沉。
只是没过多大一会儿,之前来伺候的那两个丫鬟便又来敲了门,不等她应答就进了来,手上托盘之中端着茶壶,身后还跟着裴家的府医孙大夫。
苏容妘一怔:“你们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手上便被塞进来杯温热的水,另一只胳膊放在脉枕上由孙大夫把脉。
其中一个丫鬟笑着道:“姑娘放心,家主说了,待您病好了我们两个便离开。”
苏容妘心下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面对这两个丫鬟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似嫌弃她们两个一般,却又要在生病的时候得她们两个的照顾。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说什么将两人留下来的话,只能低声道了一句多谢,闭着眼睛躺会去不再多言。
裴涿邂的动作很快,回去的时候还在路上遇到追来的宣穆,他干脆直接将人带走:“不必担心,你娘那边我已派了侍女与大夫过去,你随我一同去见客。”
宣穆还有些愣神,因方才跑的有些急,如今喘气都喘不匀,裴涿邂干脆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快走到书房门口时才将他放下,与之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吴大人久等。”
吴尘寂颔首笑笑,一双眸子却明亮的很:“无妨,事情可解决了?”
裴涿邂低应了一声,而后主动叫宣穆带着吴怀珉带着书去书房后的凉亭之中。
吴尘寂瞧着孩子的背影,状似无意问:“听说宣穆的母亲,是尊夫人家中庶姐?”
裴涿邂轻嗯了一声。
吴尘寂倒是颇为意外看着他,似是摸到了什么隐秘。
但更多的,他是觉得新奇,裴大人向来端正自持,竟是没想到私下里——
察觉到他意味深长笑,裴涿邂淡淡扫过来:“家中杂事不好扰人,吴大人请坐罢。”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吴尘寂心下了然,便主动开口递台阶过去:“我这个小侄儿平日里寡言的很,对我也是爱答不理,若非有宣穆在,他可不愿同我一起出门,看着大人与宣穆关系这般好,我当真是羡慕的紧啊。”
裴涿邂没答话,却也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吴家自前朝起便是武将,吴老大人当年被构陷入牢狱,忠君爱国一辈子却落得个全家抄斩,后来被当今圣上给救了下来,随着一起谋反。
只可惜他父兄后来皆丧命战场,偌大的吴家最后只剩下他与寡嫂。
他与自己寡嫂的事,原本是京都之中的笑谈,可谁叫他是有从龙之功的新贵,又有父兄二人的命换来的龙恩,这种艳文对他来说不过是件趣事,可对他那寡嫂却如同戳脊梁的利刃。
吴尘寂干脆向新帝求来圣旨,直接将寡嫂娶回家去。
京都中人不再笑他,自也不敢再说那吴大夫人什么不好的话,只可惜吴大夫人与他兄长的孩子吴怀珉对此很是抗拒,平日里也大多呆在书院不爱回家。
裴涿邂眸子微眯,他听得出来,吴尘寂是将他当作同路人。
裴涿邂面色不变,淡漠道:“我是他姨父,他同我本也不该有什么生分。”
吴尘寂大笑起来:“我只是他小叔叔的时候,他对我很是亲近,还说以后要将我当父亲一样孝顺,如今可好了,我真成了他父亲,他反倒是不待见我了。”
裴涿邂面色却是一点点沉了下。
心中那些隐秘的心绪第一次被明晃晃摆出来,甚至还这般轻快地说着此事,好似伦理纲常皆不再束缚着他。
竟也是叫他忍不住在还是姨父的时候想,依照宣穆的性子,即便是他摒弃了礼义廉耻迈出这一步,宣穆应当也会同吴怀珉一般厌恶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