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什么地方说呢……”
少女微微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考怎么说,许久才道:“我肯定自己当时已经死了,结果一睁眼才发现,我又回到将要及笄的那一年。”
“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个梦,可是一切都太真实了,我觉得绝不会是梦。”
“我之所以不想让你太过认真地劝诫当今,就是因为当今对长生的执念太深,任何劝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虽然时机好像还没到,可这辈子许多的事都已经改变了,我不敢赌。”
“万一皇帝突然发难,你受伤了怎么办?上辈子劝诫的那些人最后都死了,无一例外。”
少女明亮的眼眸里丝毫不掩盖对他的担忧,紧紧抿着唇,坦白直率地叙说了自己的想法。
顿了一会儿,她又将上辈子崔家的结局告诉他,“上辈子太子涉及巫蛊之祸,他和胞姐都死了,崔家和涉事其中的家族也被满门抄斩。”
“因为这一点,我总是会担心这辈子还会重蹈覆辙,好在如今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说完话,崔窈宁故作平静地问:“好了,我已经说完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话?”
青年好似这一刻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抬眼看她,明明得知这样惊奇的事情,眼里却一点震惊没有,好像这件事对他而言稀松平常一样。
崔窈宁心里嘀咕了句,早知道就跟他说了,她险些忘了裴宴书的病,他的性子一直这样沉稳,不会被这种事触动到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若是一早告诉他,她心头兴许能松快点。
对崔窈宁而言,这一切都太过沉重。
她上辈子双十年华都没活到,自小身子就差,全家人小心呵护,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没有一件事令她烦心,被保护得天真烂漫。
那些黑暗、那些勾心斗角、那些世间险恶全都被家人们阻隔在外面,半点都接近不了她。
唯一不顺心的事,就是裴钰在外养了外室。
可这些在家族倾覆面前又算什么?
这样的大事,崔窈宁又无法和其他人倾吐,心里不可能不压抑,好在如今她终于说出来。
崔窈宁一直在等着裴宴书问她的话,可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了青年冷不丁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崔家倒台之后,你怎么样了?”
崔窈宁怔了下低声说:“我们这些外嫁女侥幸逃过一劫,我还算幸运,你知道我的身子骨一向就很差,没来得及等当今继续清算就死了。”
她语气实在平静,好似一件小事。
裴宴书的心头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了下,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病死怎么会像她说的那样轻松?
她那样娇气的姑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裴钰呢?
裴钰没有请大夫帮她仔细调理身子吗?
他明明请过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府中,那么多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保住她的命吗?
他明明叮嘱过,待九娘入了府后,让他们秋冬两季三五天去看一次,就没一个人肯上心吗?
还是裴钰连去帮她请府医都懒得?
裴宴书几乎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径直问了声:“裴钰呢?裴钰他就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吗?”
崔窈宁完全怔住:“什…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和裴钰——”
说到这她再也说不下去,心里明明有了猜测,却仍然觉得难以置信,紧紧抿唇,心乱如麻。
许久,她喉咙发涩地问:“你也重活了一世?”
裴宴书闭了闭眼,压住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他不想骗九娘,低低应下:“是。”
“你知道我和裴钰在一起过?”
“是。”
“你知道我嫁给了他?”
“…是。”
崔窈宁脑袋嗡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线,她只要一想到裴宴书什么都知道,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堪。
马车停下来,车夫说,到了崔府。
崔窈宁如梦惊醒,回过神,猛地从裴宴书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掀开车帘飞快地跑了下去。
裴宴书快步追上去拉住她,却被她用力甩开,他又一次拉住她,这一次用力将她紧紧抱住。
“九娘。”
“你听我说一句好吗?”
风雪弥漫,他的嗓音好像也从风雪深处传来,轻轻颤抖,“难道因为这事你就要讨厌我了吗?”
“不…不是。”
崔窈宁眼里含泪,一张口,已经带了几分哽咽,她捂着脸,潮湿的泪落于指缝间,“我只是觉得…觉得有些狼狈,只是觉得有点没脸见你。”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朝三暮四的姑娘。”
“明明知道你是裴钰的兄长,还要和你相看。”
她紧紧攥着他衣袍,大滴大滴的泪落了下来。
崔窈宁头一回生出这样的情绪,觉得自己像赤裸着置身于大庭广之下,被人扒光一样难堪。
“不是这样的九娘。”
裴宴书小心翼翼拂去她眼角的泪,神情肃穆地问她:“如果你是朝三暮四的姑娘,那我这样,两辈子都觊觎着自己堂弟未过门的妻子,却被称为世家壁玉的人,又该用什么样的词形容呢?”
“道貌岸然?不知廉耻?畜牲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