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那个时候才意识到父亲的心已经不在她和母亲身上了,要说父亲多坏,倒也算不上,可他的心里实在太小,装了山水,装了抱负,装了好友和酒,很难再给她和母亲腾位置。
太子妃那一日后彻底懂事起来,不哭不闹、不争不抢,更早懂得了什么叫嫡长女的责任。
那时候太子妃和自己的表兄王四郎很要好,王四郎是太原王氏的子弟,也是王氏的侄子,他不擅长诗词,却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本事。
他经常和太子妃说种地。
很奇怪,王四郎一个世家权贵,却偏偏种得一手好地,栽的花也漂亮,他偷偷带太子妃出城过一次,带她亲自挑选花苗,与那些摊贩讲价,最后教她该怎么样去种花,该怎么样种地。
王四郎说得最多的就是民间疾苦。
见她不明白,王四郎也不生气,带着她换上换上平民百姓的衣裳,领着她去乡野间亲眼看。
他说,自古以来最苦的就是百姓。
他说,有时候想不通一件事,明明我们这些世家子已经拥有了很多,为什么还想去抢别人?
王四郎说的每一句话,太子妃都记在心里。
他们经常偷偷去乡野间观察。
最难的一次,他们遇上了下来找乐子的权贵,还是护卫们及时出来,方才及时阻拦住了他们,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放过那个村落。
那之后,太子妃才明白王四郎话里的意思。
有的权贵自恃高人一等,随意剥夺人的性命,实在可恨,那些和他们交谈过,聊得很好的村民们,在下一秒,被权贵们屠杀得干干净净。
他们那时候都还小,都没有阻拦的能力。
直到现在,这个现状仍然没有改善。
王四郎就是因为看到这点,才不愿意出仕。
他说当官没意思,皇帝不肯变革的话,怎么说都无用,又怕当官当到最后迷失了自己本心。
他说,还是现在这样最好,若是以后真有什么英明神武的好皇帝了,他再出仕,到时候年纪大了,让皇帝看着卖相也好,也信服不是吗?
太子妃那时候板起的脸被他逗得噗嗤笑出来。
自古以来皇帝请出山的都是名士,那些人无一不是有才能之人,才不是看他们白发苍苍呢。
王四郎看着她脸上的笑,就说她还是这个样子好看,鲜活明媚,才像崔安宁,那样老成持重的样子不适合她,活像个教书不成的小老头。
太子妃气得伸手砸他。
王四郎嬉皮笑脸的,又说话逗她开心。
太子妃不傻,她知道王四郎是在故意逗她笑。
自从父母争吵过后,太子妃就知道自己做不成从前的那个崔三娘,她只能也必须做到最好。
这样,才不会给母亲丢脸。
太子妃原本以为等到自己及笄了以后,她会顺理成章地嫁给自己的表兄王四郎,一切也都是如她预期中的那样发展,当母亲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太过欢喜,以至于一时失了心神。
她欢喜地去见王四郎,然后遇到了太子——
太子看上了她。
崔家拒绝出仕已经拒绝过了皇帝一次,不能再拒绝第二次,而太子妃的身份也正是崔家需要的,所以没有任何疑问,她必须嫁也只能嫁。
嫁人前,太子妃又见了一次王四郎。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摔退了腿,身形有些消瘦,倒还是平时的模样,脸上总带着几分闲适的笑,分明腿已经断了,却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太子妃只瞧了眼就哭了出来。
她平日那么端庄一个人,突然一下哭出来,王四郎惊得不行,哎了一声,想找个帕子给她擦擦,又没找到,最后手忙脚乱,拿袖子给她擦了擦,无奈地笑着调侃道:“三娘,你再哭下去,我这腿瘸了,可没法那么及时哄到你。”
太子妃红着眼擦掉泪,“真瘸了?”
王四郎毫不在意地应了声。
“怎么瘸的?”
“晨起那会儿走得急不小心摔的,摔得有点狠,人没醒过来,对了,没去春日宴你没怪我吧?”
太子妃默了许久才跟他说:“没有。”
她想问王四郎知不知道她要嫁给太子的事情,可是转念又想到母亲已经告知过王家那边想看就此作罢的事,没道理王四郎不清楚这件事。
她不知道王四郎是什么想法,犹豫着没开口。
“没怪我就成。”
王四郎像是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我就怕你怪我,母亲说你的脾性好,怎么可能会生气?”
他说到这里有点得意洋洋,眉飞色舞的意思,“我心里笑她不懂你,你啊比谁都记仇着呢,谁敢欺负你一次,你能记个几十年都不忘记。”
“知道你没记仇,我总算放了心。”
说着,好像忽然间想到什么,王四郎挠了挠头,“我差点忘了,那个听说你要嫁给太子了。”
“恭喜啊,要做太子妃了。”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太子妃看着王四郎,忍不住潸然泪下,难得出格一次,大方地坦白自己的心境,咬了咬牙低声说:“可我想嫁的人是你。”
“我知道。”
王四郎像是毫无意外这个回答,许久,轻声说:“可我瘸了腿。”
“三娘,你知道吗?”
“得知你要嫁给太子,我心里第一反应是高兴,真好,你这样好的姑娘不必与我这个瘸子纠缠在一起,你就该耀眼骄傲的活着,嫁给太子挺好的,别哭了,三娘,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