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甘采儿与孟煜约在碧云轩相见。
碧云轩是京都一间老字号茶舍,地处南城的城郊。它家只做贵宾生意,茶舍内其私密性极好。
最关键的是,此处是孟家设在京都的一处暗桩,还是归在孟煜名下的暗桩。
前世,甘采儿若有事要寻孟煜,通常就是来此处留言。在这里,他们之间不论谈论什么,都是安全的。
“你约我出来,是想谈什么?”孟煜问。
与甘采儿几次相处下来,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她说要见他,会是因为想他了。
“我不是一个太聪明的人,脾气也不好,容易发怒。”甘采儿顿了顿,而后她看向孟煜,目光坦诚,“但我自问,自己从未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重生之后,却三番五次不停地来纠缠”
“此次约你出来,就是想好好与你谈一谈。”
“孟煜,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甘采儿很困惑地看着孟煜,她是真的不明白。
两人相对而坐,茶几上放着一把小巧的铜壶,正煮着水果茶,果香四溢,是甘采儿最喜欢的茶。
孟煜一抬手,倒了满杯,然后递给她:“你难道就没想过,我找上你,不过是因我心悦于你?”
甘采儿闻言沉默了,良久后,她才道:“我是不聪明,但不是脑子坏了。还不至于同一个坑,要摔两次,同样的谎话,会信两回。”
“孟煜,在你眼里,我真就那么蠢,那么好骗?逗着我玩,很有趣吗?”
孟煜的神色一黯,道:“囡囡,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我为什么要相信?”甘采儿此时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前世的有过多少女人,你数得清吗?”甘采儿发出灵魂拷问。
孟煜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没作声。
前世,在他成亲后,孟母便从北疆驻地回到国公府,对他管束也相当严格。他反骨一生,就更加叛逆,确实荒唐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段时间里,他认识的甘采儿。
“你青楼里那一大堆的莺莺燕燕,露水缘份就不提了,光是你纳入府的正经妻妾,就有五六位吧?”甘采儿自顾自地说着。
孟煜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了嘴。
甘采儿掰着手指,细数道:“旁的不说,京都的国公府,你就有一妻两妾。北疆的将军府,你还有两妾,外加两通房。”
“至于像我一样,被你养在府外的外室,就不知还有多少了。”
“前世,你身边从没缺过女人,而今世,只要你想,那只会更多。你身为国公府嫡子,日后又是威震一方的国公爷,是会缺女人的人?”
“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心悦于我?这不太过可笑吗?”
“前世,我会相信你的话,那是因为我全然不知你的真面目。不知你才说了心悦于我,而后扭头就抱着崔萍萍卿卿我我。”
甘采儿越说越气,声音越说越大,眼见着怒火又要起。
孟煜一伸手,握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没有,没有其它女人。”
“是,我曾经妻妾众多,也曾在外面花天酒地,沾过的女子不知凡几,惹下不少风流债。”
“我知道我混蛋。”
“但是囡囡,我的女人,从头到尾,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人。我心悦的,也从来只有你,绝无旁人。”
“我少年时生活优渥,以至于我肆意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何为真心真情,直至上了战场,在死人堆里几个来回后,才知在这世间,最可贵的仅有那一点真心。”
“没有一丝一毫算计,全然赤诚的真心。”
随着孟煜的话,甘采儿恍惚中似乎又嗅到了前世硝烟的味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娇嫩的手掌,就是这么一双柔弱的手掌,生生地把孟煜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刨断了十指的指甲,刨得掌心鲜血淋漓。
她还记得无数的流民和散兵给她说,尸山已经堆在那里三日了,就算还有没咽气的,也活不成了,让她随众人早些撤离,若是走晚了,怕要被阿克族抢去当奴隶。
她执拗着不肯走。她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孟煜真死了,她也要将他挖出来好好安葬。
当时,她还背着不到一岁星儿,星儿伏在她背后又饿又怕,哇哇大哭,可她始终没停下来,直到真的挖出孟煜。探着他鼻尖还有气若游丝的气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星儿嚎啕大哭起来。
尸山血海散发出的腥臭,让她整整一年都吃不了红肉。
忆起往事,甘采儿眼眶不由有些泛红,北疆的那些日子,苦是真苦,但心中却是甜的,只是谁又能料到,这些甜说变就变,后来全成了致命的毒。
甘采儿敛了敛心神,平静地看着孟煜:“可是,能给的,我全都给过你了。你这会儿,又来要什么呢?”
孟煜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玩把着她的手指,似永不会厌腻。
他淡淡开口:“囡囡,我的心落在你那儿呢。我得拿回来。”
甘采儿使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少浑说!我可不欠你什么。”
“你是救舍命救过我两次,可我也救过你一次。加上你花言巧语诓骗我,让我为你生下一儿一女,最后受尽你妻妾搓磨,失了性命。如此算来,可作两相抵消,算我们扯平了。”
“难得重来一世,你我都各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京都美女才女成群,你还能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又何苦非和我过不去。”
“我不过是一普通乡野村妇,就像你前世所说的,你只是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一时猎奇而已。”
“你最初见我,不过是觉得我又傻又冲动,很呆,很好骗,逗着挺好玩,让你有新鲜感罢了,等腻味了,便要摞在一旁的。”
甘采儿说的这些,全是前世当她得知孟煜府中妻妾成群,压根就没想娶她的真相后,跑去质问孟煜,他亲口所说。
孟煜当时又气急,又心虚,口不择言之下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孟煜如今再听这些话,只恨不得给当时口是心非,外强中干的自己几大耳光。
“囡囡,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账事,说了很多混账话。我都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甘采儿没回答他的话,只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孟煜,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