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慈恩寺允许百姓祈福,想来他们也是因此才去的。”崔叙说完,想了想又道:“云中的耶娘于五年前蒙冤而亡,虽然我阿娘极力相助,但迄今仍未洗清冤屈,每年这个时候,云中心情都会消沉,今夜只怕是锦书带他去的。”
百里谦不是一个信佛信道之人,在他眼里,若老天真的有眼,也不会让他耶娘含冤而亡,所以他一向不喜这些神佛之所,但是对于柳锦书而言,去寺庙替百里夫妻祈福,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安慰之法。
桑榆沉默了一会儿,很想问一问百里夫妻是怎么死的,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好开口,只能默默惋惜。
崔叙也没有细说,这些年除了有线索的时候,百里谦会同他们谈论一下,其他时候都不会主动提起,总归是百里谦最难受的伤疤,他们又何必非要去揭开?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倒是桑蓁窝在桑榆的怀中,看一眼桑榆,又看一眼崔叙,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
崔叙带她们去的地方并不是宋府,而是之前桑榆住过的私宅,崔叙的私宅虽然身处闹市,但靠近坊里内部,清静安宁,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崔叙带着姐妹二人穿过院内花园,径直带到了花厅。
这间花厅并不是正规待客之所,它一侧是天井,一侧是花园,可以说是这间私宅最休闲的地方。
桑榆刚刚跨进花厅,就有一个白发老人颤巍巍地扑到她的面前。
桑榆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先是看看她,然后又紧紧地盯着桑蓁,最终一把将桑蓁抱在怀中,嘴里呢喃道:“芙娘,我的女儿啊,你叫阿耶找的好幸苦啊!”
桑蓁僵硬地随着宋砚抱在怀里,满脸不知所措。
原本在花厅踱步等侯的宋溪亭也走上前来,眼角微微湿润,他先是对桑榆点点头,然后劝道:“阿耶,莫要吓坏了她们。”
崔叙也紧跟着安抚出声,“老师,先让她们进去罢!我们里面说话。”
宋砚这才松开桑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迭声道:“对,先进来,先进来,蓁娘,你叫蓁娘是罢?快随祖父来。”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放开桑蓁之后,眼睛牢牢地盯着她,似乎害怕从她的眼里看出害怕、惊慌之色,说话间都带了几丝小心翼翼和期盼。
桑蓁抬头看了一眼桑榆,桑榆冲她鼓励地笑笑,桑蓁抿了抿唇,小声答应,“好。”
宋砚似乎对桑蓁的话有些失望,他期盼着从桑蓁的嘴里叫他一声祖父,可又害怕会重装系统到她,“好孩子。”他说完,又看了看桑榆一眼,满心安慰,“你也是个好孩子。”
桑榆笑笑,并未回答。
宋溪亭见状,连忙招呼几人进花厅坐下。
宋砚是在这里辈分最高的人,他坐在首位,左下方坐着宋溪亭,崔叙和桑榆姐妹则坐在了宋溪亭的对面。
双方落座之后,花厅里的气氛有些冷寂,谁也不敢开口说第一句话,虽然大家心理基本上都心知肚明,可是真见到了,他们发现一切语言能表达的都显的有些苍白。
半响之后,宋溪亭调整好了心态,率先开口问道:“阿榆,我能这么叫你罢?”
桑榆点点头。
宋溪亭继续道:“想必叙之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位是宋先生,我是宋家三郎宋亭舟,你们的阿耶是我的亲妹妹,若是按辈分排,你和蓁娘应该叫我们外祖父和舅舅。”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思恋和无奈。
宋溪亭的身份早在茶肆的时候,桑榆就已经猜到了,对此并没有什么惊异之色,“儿知道。”
宋溪亭对桑榆的回答并不意外,继续道:“芙娘十五岁的时候,我带她出去游玩,怎知一个转身,她就不见了,在此之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找她。”
没有照顾好宋芙,是宋溪亭此生最大的遗憾,每当想起这件事,宋溪亭都恨不得杀了当时的自己。
桑榆听完,皱了皱眉,“先生说宋芙失踪的时候已经及笄了?”
宋溪亭点点头,“不错。”
“可是,儿曾听芙娘子说过,她是在……桑家办的及笄礼。”桑榆道,这件事桑榆记忆尤深,因为当时芙娘子并不记得自己年岁几何,只是看起来身材娇小,所以才将救她那日作为生辰日。
“这是有可能的。”宋砚接过话道:“芙娘出生的时候,大兴正值战乱,我宋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也免不了要躲一躲,芙娘是早产出生的,她身子自小较弱,相比同龄小娘子,看起来要小个一两岁。”
宋溪亭也点点头,“不错,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家中长辈对她也娇惯些,她当年调皮,爬树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来,摔伤了左胳膊,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疤痕,为此,我还被兄长骂了一顿。”
因为宋溪亭和宋芙年纪相仿,大部分时候,宋芙都是和宋溪亭一起玩耍的,对于这个顽皮的小妹妹,宋家的三个兄长都疼爱的紧,宋芙要是伤到了,第一个被骂的一定是宋溪亭。
小时候,宋溪亭没少替宋芙背黑锅。
桑蓁听罢,低声道:“原来阿娘胳膊上的疤是这么来的。”
这个疤痕桑蓁是知道的,宋芙自己并不在意,她流落江南之后,她身上的伤多了去了,大大小小的疤也有不少,只是除了胳膊上的疤消不掉之外,其他的大多随着时间淡化了。
桑蓁的这句话,也就等于肯定了宋芙的身份,宋砚顿时心里就难受起来,泪眼婆娑地问:“蓁娘,好孩子,你能不能告诉祖父,你阿娘过的好吗?她…… 她是怎么没的…… ”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世界上做残忍的事情之一,自从知道宋芙可能不在人世之后,每个午夜梦回之时,宋砚都默默地在黑夜中泣不成声。
再怎么坚强,他也只是一个痛失幼女的父亲。
桑蓁听完,紧紧地靠近了桑榆,似乎很不愿意回想起那段往事。
桑榆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芙娘子过的很好,当年她流落在了江南,被蓁娘的外祖父外祖母救起,收养了她,只是她当时失去了记忆,只是模糊地记得一个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