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戍眼前一黑,猛地将眼睛闭上,话中带着一丝他都没察觉到的颤意,“这是什么东西?”
桑榆道:“小肠。”
亓官戍继续闭眼,“我是问你,这个……小肠,有什么异样?”
桑榆将小肠放到托盘上,用水冲洗了一下,夹起来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小肠上面有硬结,好像是瘤子。”
徐怀伸过脑袋,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如何看出?”
桑榆便解释道:“人死后,因为肠道里的脏物最多,所以是最先腐烂的,像是肠子之类的,都已经烂完了,但是你看这节小肠,它还算能看出原本的样子,里面有一圈硬结还没有腐烂。”
桑榆说的很通俗,跟他们说肠子里容易滋生细菌,细菌能快速分解尸体,估计他们也听不懂,索性就按他们能听懂的说辞来解释。
“所以?”徐怀问道:“这就是曹伯胜的死因。”
“恐怕是的,从这块瘤子来看,它有一部分已经破裂了。”桑榆放下肠子,道:“这样的瘤子是不会轻易破裂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受到外界的重力撞击。”
桑榆很想将窦玉成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但是她作为一个法医,不能无视任何死者死亡的可能性,也不能昧着良心撒谎。
“破裂之后堵住了肠子?”徐怀不愧是老仵作人,一眼就道破了其中的缘由。
“不一定。”桑榆道:“这个瘤子很小,就算破裂了,它的出血量也很小,直接堵住肠子不大可能,但是会很疼,疼到不能忍受。”
亓官戍立刻道:“你是说,他是被疼死的?”
桑榆看了一眼曹伯胜已经看不清表情的脸,“有这个可能。”
每个人的耐疼力是不一样的,有的一个小伤口就会疼的不行,有的小娘子生娃都感觉不到疼痛,这取决于个人的体质。
桑榆以前就见过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因为一个小小的划伤疼到哭。
亓官戍思索了片刻,“劳烦你和徐老继续验,最好能找到直接的证据。”
桑榆点点头,继续扒拉起了尸体的肚子。
徐怀一边验尸,一边对桑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桑仵作验尸的法子前所未有,对尸体的熟悉程度也难以想象,此乃天赋使然。”
桑榆有点哭笑不得,对尸体熟悉什么的,听起来真不像是夸赞,“徐老过奖了。”
其实并不是桑榆有天赋,而是两人的成长环境不一样,
徐怀的大部分验尸手法和经验全都来自家族传承和日常积累,这与桑榆经过系统学习来的经验没有任何比较性,桑榆学的东西可都是几千年来前辈们的经验之谈。
而且这个时候的仵作都是师傅教徒弟,老子教儿子,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好的,坏的,正确的,不正确的,都会一股脑儿教给后人,后人缺少大量实际练习,也就很少有人求证了。
徐怀就是再厉害,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的仵作而言,对上桑榆就有点落了下乘了。
所以桑榆看的出的东西,徐怀真不一定能看的出来。
桑榆原本还想将曹伯胜的胃切开来看看的,但是这件事实在过于惊悚,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真要做了,还不知道长安城的人怎么说她呢。
徐怀是个经验丰富的仵作,他对人体变化的过程十分了解,刚好桑榆对尸体内部熟悉,两人就这么一边扒拉尸体,一边聊天交换着经验。
亓官戍见尸体验的差不多了,桑榆已经开始将脏器放回肚子里了,他这才幽幽开口,“此番验尸可有结果?”
“五脏并没有受损,所以还是不能排除拳脚致死的可能。”桑榆说的是那个瘤子的事情,她思索了片刻,试探地道:“也有可能是脑部受损,不如我们切开来看看?”?徐怀眼前一亮,兴奋起来,“桑仵作还会开脑袋吗?”
桑榆难得谦虚,“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徐怀感叹,“人的大脑最为复杂,我验过那么多尸体,除了头骨之外,还不曾见过完整新鲜的脑子呢。”
作为一个仵作,没见到完整的大脑确实有点可怜,桑榆在大学的时候就见过了,不过那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
亓官戍听他们若无其事地讨论脑袋里有什么,怎么开最省事,他不禁抖了抖身子,深觉仵作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就冲这份胆识,他以后对仵作一定亲和些。
也不知道崔叙是从那里淘来的小娘子,比他见过所有的仵作都要凶猛。
“你们想都不要想。”亓官戍道,他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开脑袋的,这真的是要遭天谴的!
徐怀听了这话,眼里失望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罢了,罢了。”
桑榆倒是无所谓,她虽然技痒,但也尊重这个时代的文化。
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亓官戍见他们两个熄了开脑袋的心思,长舒一口气,嘱咐道:“我需要去一趟曹家,你们留在此处将尸体缝合好。”
按照验尸规矩来说,他现在是不可以离开的,但是曹家那边传来消息,说那边需要他去主持一下,好在薛如英会留在这里,倒也说的过去,“这边就劳烦薛寺直照看了。”
薛如英抱拳,“喏!”
桑榆也点点头,这次验尸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只能从其他地方调查了。
亓官戍留下一个差役并一个录事,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他刚刚离开不久,徐怀的徒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师父,卢明府……派人传话来了,请您…… 离开去一趟常乐坊。”
徐怀不解地问:“卢明府叫我?那边出了何事?”
万年县因为有他的存在,是整个长安县最不缺仵作的,他年岁已高,平时只是教几个徒弟,很少亲自动手,一般的小案子也用不到他。
那徒弟喘着粗气,艰难出声,“常乐坊……发现了一具死尸,据说只剩下一个脑袋和肩膀了,师兄们实在不好验,卢明府请您过去看看。”
徐怀一听,也觉得并非小事,他脱下鱼皮手套,就着最后一桶干净的水洗了洗手,对桑榆道:“桑小娘子,今日老夫受教了,本想再与桑小娘子絮叨几句,奈何万年县有急事,老夫先告辞了,改日再与桑小娘子一起探讨验尸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