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桑榆早早就注意到他了,打从她开门的时候,那道身影就一直在门口徘徊,到现在也没进来。
东隅居开业以来,有很多人在门口向里面偷窥,桑榆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所以才一直随他们看。
可是今天的这个人显然不是那些张望好奇的客人,他应该是有目的来的。
桑榆想了想,丢下帕子,直接上前拦住他,“不知这位小郎君有何要事?”
那人穿着一件对襟胡服,头上顶着一个斗笠,整张脸都挡在斗笠之下,他又刻意低着头,桑榆根本见不到他的面容。
他见桑榆靠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桑榆也不催促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果然,那人先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对桑榆道:“桑小娘子,许久不见了。”
桑榆一愣,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她狐疑问道:“丹娘。”
那人见桑榆认出了她,慢慢地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正是在平康坊一案中被掳走的丹娘,“桑小娘子,多日未见,你还好吗?”
“真的是你!”桑榆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丹娘为什么做这样的打扮,又为什么来这里找她,但是桑榆还是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欢迎,之前她和丹娘相谈甚欢,能再次相见也是幸事,她一边将丹娘引进门,一边问道:“你怎么来此?是寻我有事吗?”
平康坊规矩森严,寻常小娘子是不能轻易出来的,丹娘只身一人,身边也没个龟奴婢女之类的,桑榆才觉得好奇。
丹娘一边跟着桑榆进来酒肆,一边回答:“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想着来看看你。”
桑榆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她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看着丹娘的眼睛认真问道:“丹娘,你有话不妨直说?”
丹娘顿时双手紧握,犹豫了一下,她弯腰屈膝,做出恭敬之态,哽咽道:“桑小娘子,我是真的无法了,只能求你了。”
桑榆将她拉起来,坐在一旁的胡凳上,递了一块帕子给她,“你先说说怎么了?”
丹娘接过帕子,将自己这段经历娓娓道来:原来,这件事还是之前案子的后遗症,正如丹娘自己说的那样,她一个被掳走的小娘子回到平康坊的日子并不好过,假母明面上并没有对她做出惩罚,但却将准备将她许配给一个鳏夫,远嫁他乡。
丹娘垂泪道:“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妓女比不上都知魁首,生来就得不到重视,出了这等事,妈妈觉得我丢人将我嫁了,我也愿意,可是她要将我嫁的人不但是鳏夫,还是个暴虐成性的,听说他府中妻妾成群,先后娶过三个夫人都丢了性命,我怕我一嫁过去性命难保。”
桑榆道:“即是如此,假母也能忍心。”
“那个人给了妈妈许多银钱做聘礼。”丹娘抽泣道:“我知道我是轻贱之人,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狠心,要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既能得一笔银钱,又能将丹娘这个坏了名声的小娘子送走,这笔生意对假母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桑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过很多个可能,可是万万没想过丹娘会沦落至此,她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丹娘拉着桑榆的手,恳求道:“桑小娘子,我知道你也有些难处,只是我真的无处可去了,我求你收留我一段时日,待他们放松警惕我便离开。”
桑榆道:“收留你?可是你现在还是平康坊的人……”
丹娘是卖身给平康坊的,按照现在的户籍制度,丹娘的卖身契还握假母的手中,有这个东西在,丹娘就会永远受制于她,桑榆就算想收留她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丹娘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卖身契已经赎回来了。”
“当真?”桑榆有些惊讶,“假母竟然愿意放你离开?”
丹娘苦笑,“妈妈怎能有那善心,是我用了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加上秋都知替我求情换回来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现在除了一张卖身契之外,一无所有。
桑榆想到之前秋都知曾说过,之后会尽她所能帮助平康坊的女子用来赎罪,如今也算是实现诺言了,只是,她还是有些不解,“既然假母已经放了你离开,那你还在怕什么?”
丹娘道:“妈妈虽然已经不曾为难我,可是那个鳏夫之前就中意于我,他知道我离开平康坊之后对我百般纠缠,我身无分文,无权无势,连想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她从小在平康坊长大,除了卖艺之外再也不会什么生存之计,刚刚离开平康坊的时候,她在最南边的坊里租了一个小宅子苟且活着,为了不叫她的这张脸惹出是非,她换上了男子装扮,今日若不是要来见桑榆,她甚至还会将自己的脸抹黑。
可是,即使是这样,那个鳏夫还是派了家丁到处寻她,想将她抓回去。
桑榆听了唏嘘不已,总的来说就是丹娘现在被人纠缠,想她这里寻一个庇护之所,她问:“你为何觉得我这里能帮到你,你也知道我这里只有我和我妹妹两个小娘子,若真收留你只怕会招来横祸。”
丹娘有些心虚,她不敢看桑榆的眼睛,垂眼道:“我,我也没有十全大把握,我想着桑小娘子是大理寺之人,那个鳏夫应该不敢对桑小娘子怎么样……”
她觉得桑榆能帮上忙并不是异想天开,也不是想恩将仇报,那鳏夫虽然凶狠,可是也只是有些银钱罢了,桑榆是大理寺之人,与崔寺正等人关系密切。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那鳏夫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妓女惹上官司的。
桑榆知道丹娘说的是事实,只是她到底有些害怕,自己也就罢了,她不想让桑蓁遇到一点危险。
丹娘见桑榆有些犹豫,知道这般请求让桑榆为难了,她虽然失望,但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
她站起身来,将斗笠带回到头上,就要和桑榆告别,“桑小娘子莫要为难,是我不知礼数,冒犯了桑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