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明珠的一张脸惨白如纸。
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任何事都成竹在胸淡静无波的模样了,靖宁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珠儿,实话说罢,你是不是从来都瞧不起你老子我?
你觉得我又蠢,又没本事,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成天做些出将入相的美梦。你知不知道,你越恭敬,越孝顺,我其实就越嫌恶你?
你凭什么一副什么都懂的嘴脸?凭什么我连自己生的女儿都不如?!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教我看一眼,心里都厌烦!
明珠的脸越来越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靖宁侯还在笑着,似乎要把自己憋了许多年的话一口气都说出来:
不过好在你比那孽畜有用,你是个女孩儿,生得又好,若嫁到高门权贵家里,就是做个小的,也能给我带来助力。偏你竟如此不知检点,还没过门,竟跟个野男人珠胎暗结了。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当我蠢,却不知我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你房里那个丫头做事倒是谨慎得很,我的人跟了她四五次,才抓到她去买安胎药的行迹了。
说着,靖宁侯又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得意:
你那个姘夫是谁,我不关心,这几个月你好生给我在家里呆着,等大事成了,我许你把野种生下来,你想放在家里养也使得,就说是收养的孤儿便是了。
你再嫁给燕王,日后什么可心的孩子没有?比这野种强十倍!至于外头那两个嬷嬷,你自己想法子打发了。珠儿,我对你可是留了情面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说罢,他转身便走,忽听明珠道:
你还要把我嫁给燕王,难道就不怕我利用燕王的宠爱,转而对付你?
你不会的,靖宁侯冷冷一笑,那个野种还在咱们家里养着,你怎么舍得?况且,你不是最孝顺,最为家里着想的孩子吗?
话音方落,明珠的眼中已是两行清泪滑落下来。
她原本想问,那这么多年,你对我的疼宠关爱,可有一分是真心的吗?却又忽然觉得,这话已经没有必要问出口了。
这日之后,明珠便被关进了苏夫人的上房。
美曰其名卧病在床,需苏夫人日夜照顾,其实她身边总是跟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连纤云也不能再近她的身。
太妃派来的两个嬷嬷自然被她以托词哄走了,不仅如此,靖宁侯还逼她定期给太妃写信,不是说她眷恋父母,不舍离家,就是说她身上不快,怕过了病气给太妃。
虽则太妃之后又打发人来了几次,可每次见她都并无异样,反倒一再求恳太妃留她在家中多住几日。太妃受周景宵所托,原是庇佑她不被父母以孝道逼迫,可如今人家一家子和乐美满、共享天伦,太妃也不能强行插手,只得罢了。
再加之明珠偶与姊妹通信,行文间都无丝毫愁闷之语流出,因此她被软禁了足足数月,竟无一人发现。
但如此一来,靖宁侯也放松了警惕,他以为明珠已然认命,却不知明珠只是在等待逃跑的机会。
她对这个家,这个所谓的父亲已经没有丝毫幻想了,但她不能任由靖宁侯因为一己之私,牵连毫不知情的幼弟和早就已经离开的哥哥。
所以她要逃出去,要告发燕王谋反之事,哪怕代价是所谓的不孝!终于,在明珠的筹谋和隐忍下,她趁着苏夫人外出赴宴的机会逃了出去
除了看守她的一干人等,府中旁人只以为她病了,并不知她其实是被软禁。因此只要她能离开苏夫人的上房,便能找借口离府。
谁知彼时她腹中胎儿已有五月,又因长期以来心内郁结,胎像不稳,走到半途中,便觉腹痛难忍。恰好靖宁侯派来追索她的人赶了过来,明珠又被重新带回,换来的代价便是她被关进了府中一处静室。
那屋子又窄又小,不过一榻一桌,仅容一人转身,她每日的饭食只能通过一块一尺见方的门板送入,不见日月,亦不知黑白。
明珠几乎要绝望了,或许,她已经无法挽回
这不就是她的报应吗?她为了这么一个烂透了的家,为了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父慈母爱,舍弃了最爱她,她也最不该舍弃的人。
如今明珠终于看明白了,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哥哥什么都没带走,他的心已彻底冷了,或许连恨她都不想恨了罢而她也只能在这里,和这个衰朽的家族一同沉沦。
忽然,明珠的手摸到了墙角上的刻痕,她仔细摸索着,发现那竟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字体稚嫩潦草,还有几处错误,写的却是水晶小饺儿、松子糖、白糖糕等种种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