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计定,只等今日回去了便打发人去查探。
傅寒江自觉不可能始终这幺不清不白地与小家伙密会着,先不提他自己,若事情暴露了,她的名声体统还要不要了?
她到底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于男人来说,既有美人在怀,又可以不必负责,自然是无本的买卖。可于她来说,却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
因此他虽知秦露不愿透露身份,却也不能任由她一再回避,方才使出这招,将秦露惑入瓮中,此时想来,不免也有些不自在。
这日之后,他们又密会了好几次,或是三五日一别,或是五六日一见,秦露甚至还借着在庙中留宿的机会,在傅寒江下处与他共眠了一日一夜。
且说这日二人又一次密会后,换上来时的那身衣裳,便登车回家。
她自然知道傅寒江一直想弄清楚她的身份,但因有傅重洲利用锦衣卫暗中筹划,却是不担心暴露的,想到二人如今已是情到浓处,或许自己下次便告诉傅寒江实情,他也能接受这姐夫与妻妹私通之事了。
沉吟片刻,便问绿柳:“绿柳,若有人为你好,对你暂且撒了一个谎,你知道了会不会怪那人?”
绿柳笑道:“那先得瞧瞧是什幺谎,不过他既是为我好的,想来也不是大事。”
秦露听了,心中愈多几分笃定,二人说笑几句,不消多时,马车已驶进一座寺庙,进了二门。
绿柳扶着秦露下了车,另有两辆马车等在此处,正是秦家的车。原来今日秦露借口还愿,方才得以出门来,一见她来了,众丫头婆子忙迎上来,道:
“可算回来了,好姑娘,快些回去罢,若迟了,奴婢们还不知如何向老太太太太奶奶交待呢!”
秦露笑道:“又来罗唣我,哪次不是无事?你们且放宽心,只要你们的嘴严紧些,再没人知道的。今儿回去了,一人多得一两银子的赏钱,赏你们打酒喝罢。”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他们都是跟惯了秦露出来的人,早已知道这位三姑娘中途会被一辆马车接走,却不知去了何处,因秦露许以厚利,众人便都严守此事。
此时又说了几句,众人便扶着秦露的手上车,忽听一道沉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是秦家的姑娘?”
秦露一怔,霎时之间,浑身都是冷汗。众人忙都大惊,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无故擅闯?!”
内中有一婆子因见过来人,遂脱口道:“这不是二姑爷吗?”
傅寒江已经缓缓地走了过来,只见他面无表情,如同一泊无风无浪的冰湖,那双瞳却黑沉如墨。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马车上的灯笼,其上一个大大的“庆”字,原来此“庆”竟真的是彼“庆”,原来他竟跟自己的妻妹在一起了这幺多次!
傅寒江很清楚,秦家三位姑娘,两位已经出嫁,其中一个正是他的妻子,剩下那个未出阁,今年恰好也是及笄之年。
他并不知道小姨子的闺名是哪个字,这也不是他该打听的,无论如何,他从没有想过,秦露的身份,竟是他从未想过的那个可能。
一时他竟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羞愧,是该质问秦露,还是该感慨现实的荒诞,那个娇小的少女依旧背对他站在原处,似乎不敢与他视线相接,他忽然有些想笑,本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是知道怕惧的。
傅寒江沉声道:“都出去。”
众人一怔,有婆子想争辩几句,不知为何,在那冷沉的目光下俱是心头发紧,不由自主吞咽了口唾沫,忙不迭地退去。绿柳站在秦露身侧,担忧地看了看她,却见秦露朝自己轻轻示意,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瞬息间,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哒、哒、哒……男人的脚步便如用尺子精准丈量过,一如往常平稳。黑色朝靴在距离秦露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浑身一颤,事到临头,显然已无法再逃避,只得转身强笑道:
“伯宣,你在说什幺……我姓秦,自然是秦家的姑娘,你不是已知道了?”
……好啊,还敢狡辩,还敢拿他当傻子似的哄!
傅寒江冷笑一声:“你当我没见过你们秦家的下人?”
正如那婆子认得他,他也记得自己有一次至秦家赴宴时,曾在二门上见过这婆子。他的记性很好,好到傅寒江此时竟有些痛恨起来:
“好一个秦家三姑娘,好……很好!”
糟了……他真的生气了。此时男人的唇边分明还带着笑纹,但秦露知道,这正是他怒到极致之时,她忙上前去,揪住他的袖子:
“我,伯宣,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我才,我……”
一面说,她眼中已有泪水滚了下来,少女的眼圈儿红红的,便如一只惶急的兔子,手足无措,茫然自失。傅寒江心头一软,还未开口,只听她又道:
“我原想着等你要了我再说的,届时……你就,你就不会因为我的身份不理我了。”
正是这句话,霎时间点燃了傅寒江的怒火。他方才明白她为何千方百计想要自己破了她的身,为何张口闭口便是求自己要她。原来她打的是这样主意,在她心里,究竟将自己当成了什幺人?!
只为一晌贪欢,便会将伦理道德抛诸脑后吗?!情爱面前,便连所有的原则都不顾了吗?!
若他占了她的身子,便要背负上一个无辜少女的清白。若他娶了妻妹,便是弃傅秦两家阖族名声于不顾,更枉为君子二字!
而秦露的主意,便是要他在不知情的时候,强逼他在这二者之间做出抉择!
其实傅寒江从未想过不娶她,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她是什幺身份,必誓守当初互许终身的诺言。妻妹也好,叔嫂也罢,甚至真相是更违背他原则的情况,他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欺他骗他!
生米煮成熟饭……她又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什幺想法,自己又愿不愿意!
擡起手,他把衣袖从少女手中抽了出来。
秦露忙又用力攥住,只哭道:“伯宣,对不起……我知道你我原不能在一起,你是我姐夫,可二姐姐,她也有心上人了啊……”
二姐姐跟傅二郎共结连理,她也能顺势与他在一起,至于旁人的眼光,甚至是摆在明面上的名分,那又有什幺要紧?
傅寒江忽叹了一声,眸光微垂,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少女茫然不解,下意识点了点头,他心中原有千言万语,却忽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幺。
一点一点地,他终于又将衣袖抽了出来,秦露的眼泪越流越急,唇瓣动了动,他淡淡地,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语气道:
“回去罢,这段时日,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