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浪潮奔涌接近,留给陈伶思考的时间不多了,他眼眸中闪过一抹精芒,打算先试一试再说。
这几个月学习的大量戏曲,在陈伶脑海中飞速划过,最终锁定了曾经栾梅用过的那段唱词。
只见漆黑的礁石之上,那一袭大红戏袍缓缓抬手,摆出架势,一双眼眸怒视前方奔涌而来的浪潮,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极具穿透力的唱腔在空中回响: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这段唱词,选自《穆桂英挂帅》,算是旦角唱词中最具杀伐气息的句子,陈伶记得当时栾梅唱的时候,或许是为了更好的引起共鸣而修改了唱词,将“剑”换成了手中的“枪”,然而此刻陈伶手中空空荡荡,便还是用了原本的“剑”,只是同时双手并拢作剑指,朝着身前用力一挥。
轰——!!
那袭大红戏袍再度被浪潮无情吞没。
“他果然领悟了。”宁如玉看到这一幕,有些欣慰的笑道。
“可惜,代入的信念感还是不够。”栾梅无奈摇头,“小师弟虽然会唱,但接触戏曲的时间还是不长,对戏本中的穆桂英了解也不多……现在这种程度,是没法产生共鸣的。”
“这个或许才是最棘手的,就看小师弟如何解决了。”
在众人讨论感慨之际,一只手掌再度从海水中探出,支撑着狼狈的大红身影重新站起。
陈伶抹去脸上的海水,长舒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不行……感受不到共鸣啊。”
“换一个角色?”
陈伶觉得自己的大方向是没错的,略作思索后,换了个架势站在礁石群上,目光紧盯着下一轮靠近的海浪。
“……一派旗旙招招,烟尘中号角咆哮,俺却要一战灭儿曹!”
这次,陈伶唱的是大师兄唱过的《挑滑车》,同时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当时大师兄的神韵,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
一道海浪翻卷,大红戏袍再度消失于礁石之上。
几秒后,一个狼狈的身影再度爬起,咬牙再度开口:
“手把青锋剑光明!!”(注1)
砰——
陈伶再度被拍飞。
如此接连尝试四五次,陈伶还是没能成功,他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喃喃自语:
“是因为我对戏曲了解的不够吗?还是没法产生信念感……等等,如果只是要代入角色,似乎没必要在这几个唱词上死磕?如果我试着扮演别的角色呢?”
陈伶回想了一下至今以来,让他最印象深刻,了解最深的表演片段……最终,一个画面涌上他的脑海。
“也许……这一段可以?”
陈伶在礁石上站定,看向咆哮而来的第二十四叠巨浪,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他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但随着他的思绪逐渐回溯,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场景,缓缓浮现在身边。
大雪。
宅院。
染血的舞台。
他披着大红戏袍,从满地破碎尸体的屋中,缓步迈入鹅毛大雪。
三道惊恐的身影坐在雪地间,随着他的靠近,拼命的想要向后退去,但双腿却像是用不上力般,浑身都在颤抖。
陈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该是怎样……一张红妆似杏,眉尾似钩的“旦角”脸谱,正贴合在他的脸上,那是陈宴的脸。
他在代入陈宴!
愤怒,杀意,绝望,挣扎……熟悉的感觉涌上陈伶心头,大红的袖摆轻轻抬起,一段极具穿透力的戏腔回响在宅院上空。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陈宴在代入《思凡》,而陈伶,在代入陈宴。
这一刻,陈伶与陈宴的身形逐渐融合,陈伶的意识也开始恍惚……当时表演这一切的,本来就是他的身体,所有的情感与信念都完美的保存下来,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任何滞缓,陈伶便轻松的代入其中。
婉转凄凉的唱词,仿佛不具备任何杀伐气息,其中蕴藏的情绪却足以让周围的温度极速降低,陈伶与陈宴,或者说是《思凡》的精神彼此重叠,一股难以言喻的,虚无缥缈的信念感涌上他的心头!
那袭大红戏袍在黑色礁石群间缓步前行,他闭着双眼,宽大的袖摆随风猎猎作响。
“这是……”闻人佑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震惊。
“好强的共鸣……他捕捉到戏道信念了?他代入的是谁?!”栾梅的脸色同样惊讶,同为戏神道,他们都能感受到陈伶身上的气息变化。
宁如玉没有说话,他双手紧盯着那袭主动向海浪靠近的大红戏袍,似乎在替陈伶感到紧张。
下一刻,陈伶动了。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陈伶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的眼瞳中,一抹闪烁的光辉好似星辰亮起,难以言喻的气息瞬间奔涌而出!
他下意识的抬手,对着遮天蔽日的巨浪,轻轻撩拨。
“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
轰——!!!
一道轰鸣巨响,自海浪的中央炸开,白雪般的浪花迸溅在空中,好似滂沱大雨将那抹红衣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