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萧瑟，枝干上本就不多的黄叶簌簌而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无声地掩入雪里。
这几日正是年节，各个衙署都给了或多或少的休沐，卫迟便有七日，但这七日里他却始终没有疏忽于练武，堪称勤勉至极。
冬日里日头出来得晚，卯时三刻天际仍旧是一片蓝黑色，除了早起的下人们开始洒扫的声音外可以说是安静得过分。
卫迟这日到了府中演武场的时候，却发现那里还有一人。
十五岁的卫衡穿着玄色素面的短打，另有一件棉袍随意地搭在一边的兵器架子上，他将衣裳下摆利落地扎了起来，似乎是在练一套拳法，周身恍惚有些腾腾的热气冒了出来。
明明萧瑟的天气，湿冷的气息落在身上已是寒凉至极，而他四周招势所带的风更是凌厉，若是寻常人不小心经过，定难免要被误伤。
卫迟提起眉梢看了片刻，忽而来了点兴致地无声加入与他过了几招。
卫衡略略一惊，却很快就掩饰过去了，随后将全身的专注都调了起来。
须臾，他便败下阵来，可他也不恼，待平复了一下微喘的呼吸后便笑眯眯地退后一步作了个揖：“卫衡见过二公子。”
在卫府待了小半年，他的身量的确抽长了些，原本还淡黄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今日却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本身的缘故了。
“为何起的这样早？”
卫迟负手含笑看着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
他记得卫衡白日里本就没什么事，若想来这演武场有的是时间，今日专程天不亮就来这里，恐怕就是来等他的。
卫衡嘿嘿一笑，抬手挠了下鬓角，“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云鹤同我说公子经常很早就来这里，我便想着来瞧瞧，这不，果然就见到公子了。”
卫迟平日事务繁忙，待归家已是暮色四合，而卫衡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其他侍卫在带着他练武的，因此虽同在一个府上，但是与卫迟相见的机会实在不算多。
卫迟抬抬眉梢，没有说话，等着他开口说正事。
“我昨日听大公子身边的青雀哥哥和云鹤一道喝酒时说了，外头不太平想来明年或许会有战事，所以想来问问二公子，若是以后有机会可否将我也带到战场上去？”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卫迟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摆出一副端肃模样，微带叱意道：“这么盼着会有战事？”
卫衡咬了下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不，二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闻了这样的事情又想到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咱们是将军府，我只是想多些能够历练的机会，并非盼望着家国不宁。”
卫迟自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有些话他会提前说在前面。
“卫府是将军府不错，可一应兵权调度都在圣上手里，你若是想多个锻炼的机会大可好好习武后头去考取专司军事的衙署，不可满心想着上战场这样危险的事。”
卫衡低下头，有些哽咽，“是，公子。”
见他到底还是年幼，卫迟旋即放软了些声音，又道：“我也许久未曾见你练武了，近日剑练的如何？”
卫衡抬头，自是看到了自家挺拔端秀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温和，忙动作极快的自一边的兵器架子上挑了把自己常用的剑，充满期待道：“公子这是要指导我练剑吗？”
卫迟亲自带他的时间不多，云鹤虽然功夫也好但终归比起公子来说差了许多，此时见卫迟有这个意思他当即喜不自胜，便连先前的一点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府中许多人说他讨喜的其中便是有这一点，十分记别人的好，而那些不好的若不是什么大事他转头就忘了。
卫迟点点头，脸上也带了一分笑意，“我先看看你这段时间进益如何。”
卫衡忙不迭点点头，少年人的发丝随风扬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卫迟从演武场出来，再度回了归雁阁。
屋内和外头简直是两个天地，烧了一夜的地龙仍旧暖和，宁云蓁拥着锦被窝在榻上，鬓发松散，正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看他，“你怎么又起的这样早？”
话语里明显有不少的埋怨。
卫迟搓热了手，又在榻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脱下外袍上榻拥住了她。
“你难得休沐这几日，每日府里迎来送往的也不用你起的这样早去张罗，婆母也说了你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就是，你倒好，起的比郑嬷嬷还要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做贼去了。”
宁云蓁嘴快，怕是早就憋了满肚子的话，眼下一见他靠近过来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说来说去都是那一个意思，卫迟听着好笑，索性直接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温软的唇瓣将将贴合在一起，宁云蓁就连忙推开了他。
她美眸圆睁，一只手还捂住了唇，嘟囔道：“我还没梳洗呢”
卫迟一愣，随即被她这般可爱模样惹得满脸笑意，便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就罢手了。
“你笑什么，女子都是注重形象的，你懂什么？”
卫迟将她仍旧捂着唇的手放下来塞回锦被里，一边附和道：“是是是，公主殿下说的自然都是对的，是我孟浪了。”
宁云蓁斜着眼看他，红唇微嘟，“你知道就好。”
“我今日起得早也是将好就睡到了那个时辰，并非有意为之，这不一在演武场练完就回来陪你了。”
宁云蓁不说话，但心里已然不同他计较了，耳边又听他同自己咬耳朵道：“近几日年节，我趁着这个时间好好陪陪你，待过几日回了司里那才是要有得忙的。”
京城各个衙署，要问一年之中什么时间最忙，那必然一个在年尾一个在年初，尤其是马上元宵节将近了，今年节庆期间这一个月京城里的治安由京兆府、巡检司和京卫使司共同担责，可谓分毫都不能懈怠。
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却只能松快这几天，不过也聊胜于无。
说到元宵节难免就想到第二天是十六，也就是宁玠要去城外设计陆洵的日子，宁云蓁黛眉染上些担忧，仰着脸问他：“那十六那日你可要去？”
卫迟知她指的是何事，温声道：“去的，我与陆洵既聊不到一处来，便自然要防着他些。”
宁云蓁张了张口，卫迟似有所感，率先开口道：“届时我会见机行事的，必不会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宁云蓁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尚早，你便也再睡会吧，免得等会又有哪家亲戚过来走动搅扰了你。”
卫迟拢了拢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头发，轻声开口说着。
宁云蓁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