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外夜色晦暗,卫迟于浓烈的黑里走出来,一眼就于凋敝的夜色中瞧见了六子瘦小的身影。
他似乎不那么热了,也没再拿袖子扇风,一望见他出来当即肉眼可见地有几分高兴。
卫迟离他离得近了,六子当即闻见了一阵血腥气,还混杂了几分泥土的腥味。
他抿了抿唇,心中也有几分猜到他是去做了什么,便也没拆穿他,只压低了声音和他说:“你既出来了,我们便快些回去吧,省得你那个娘子等你等得急了。”
他见卫迟周身较往常更加清冷,猜测他心情不好,便有意想转移话题让他心中轻松些。
卫迟闻言果然勾了勾唇角,瞥过眼来看他尚不及他肩膀的身影,轻笑道:“你这半大小子还知道调笑我?有那工夫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将个子练出来才是真。”
这要是说出去,谁能相信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
卫迟想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也比他现在的样子出挑太多了。
六子闻言当即涨红了一张脸,反驳他道:“你这人我只是想叫你高兴些,你怎么净往人的痛处戳?”
早知如此,他还说那些干什么?
卫迟失笑,语气却果然放缓了些,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身上的这股香气是什么?”
他们先前一进这陵宫看见那三个盗墓贼的时候就在他们身上闻到了这阵香气,后来到了冯氏所居住的小院时又闻到了,总不该只是巧合吧?
六子闻言以为他是要取笑自己一个男儿身还涂脂抹粉,当即急忙道:“嬷嬷说这是从前宫中的一种香,若是遇到人紧张的时候这香气就会更加浓烈,你懂什么?”
“这处陵宫里这两年时常有不怕死的盗墓贼过来,嬷嬷说了陵宫里的东西都是不能让旁人触碰的,我们的责任便是要守护它,便将这香远远地洒在那些盗墓贼身上,不管隔了多久,只要他们再次过来我们就能发现。”
卫迟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难怪那几个盗墓贼每回过来都能被他们发现。
两人回了那处小院子,六子说自己住在后罩房里,卫迟则回了桂嬷嬷先前为他们安排的屋子。
他还特意在外头晾了自己一会儿,谁知回到榻上的时候宁云蓁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起身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那气味才消散些。
她也没有张口问他去了哪里,左右她心里也有所猜测,便只搂了搂他道:“睡吧,明日还要去城中呢。”
卫迟嗯了一声,低头凝视着她恬然静谧的侧颜,俯身啄了一口后便抱着她进入了梦乡。
翌日天光晴好,浮云于蔚蓝的天幕中缓缓舒展,是个怡人的天气。
卫迟经过这两日的勘察,已于这处陵园中发现了一处看守最为薄弱的侧门,便决心从那处离开。
他回到小院里,着手帮冯氏等人收拾东西,她们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冯氏则说再给她一个时辰,卫迟默了默,猜到她是要去地宫,自然便允了。
一个时辰后,冯氏回来了,几人也顺利地出了陵园。
卫迟早先央冯氏搬去宣州城的时候,就让云鹤先行出来在城中赁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是个三进的,位置极好也极宽阔,只可惜这座宅子的主人出门远游去了,而他们出来的时间也比较仓促,卫迟的本意是想买下这座宅子,匆忙之间也只能暂且赁下,待后头那主人回来了再协商购置。
马车在宅子前缓缓停下,卫迟放下矮凳,先后扶着冯氏和宁云蓁下了马车。
六子伶俐极了,个子虽小却力气极大,当仁不让地拎着箱笼率先朝里走。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宅子,一双眼中充满了神采,心中不禁对卫迟所说的京城产生了更多的向往。
几人进了门,冯氏四周看了看,见亭台水榭处处雅致幽静,四周还栽了一圈柳树,房屋陈设皆不比一些有底蕴的世家府邸要差,自然十分满意。
“阿迟,这地方还是有些太大了,左右也就我和嬷嬷两人,你又何必如此破费?”
卫迟笑了笑,目光顺着她看的地方一处处望去,温声道:“宅子宽敞些才能住着更舒心,我已差侍卫去人牙子那处买些丫鬟仆从了,他们的月钱也是走我那边出就好,母亲不必担忧银子的事,若是缺什么就随时和府中的总管说,他是我的人,您和嬷嬷都可以信任。”
他已是将处处都想好安排好了,冯氏看他如此妥帖,自然也没话说,一双眼中更显柔和。
宁云蓁四处瞧了瞧,也是觉得这宅子极好。
昨日卫迟和她说,要再晚些时日回京城,只是必能赶在李眉生辰之前,宁云蓁知道他和冯氏将将重逢还要再叙上一段日子,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若将心比心换成是她自己,不也是回回进宫都要在坤宁宫赖上许久么?
而她和李眉还是同样都在京城,冯氏如今住在这宣州城,后头离京城路远就不是常常能见到的了,宁云蓁自然希望他能多待些时日。
因此她就和六子将西院收拾了出来,预备后面的几日和卫迟就在这度过,所以也只略略地收拾了一番就好了。
六子是个停不下来的人,年岁小精力又旺盛,这厢同她收拾好西院又去帮桂嬷嬷收拾东院的主屋了。
冯氏要长久住下来,东院的主屋自然是留给她的。
待云鹤采买的婆子丫鬟到了之后,一切都更加井井有条了起来。
今日的晚膳用得也极为丰盛,俱是新鲜买来的食材,几人有说有笑地围在一处,恍惚间生出了另一个家的感觉。
宁云蓁心思敏感,席间桂嬷嬷一直为她布菜,她便知道两人之间的囹圄已经不必在意了,果然在晚膳后桂嬷嬷就将她叫到了一旁,唇瓣嗫喏着和她道歉:“少夫人,前些日子同您发火是老奴的不是,老奴琢磨着还是要同您道个歉。”
她不愿开口叫公主,但是她既唤卫迟一声公子,那宁云蓁这个少夫人的名头她还是认的。
宁云蓁一双清清亮亮的杏眸里蕴着笑意,看着身前脊背佝偻的桂嬷嬷,温声道:“嬷嬷也是将卫迟放在心上那日才与我有了些误会,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嬷嬷也别介怀才是。”
桂嬷嬷见她落落大方,越发能明白冯氏先前和她说的话。
是她太过迂腐了,如此眼明心亮的人,伴在卫迟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