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而过的惊雷几乎断断续续响了一晚上,宁云蓁直到天际快要泛起鱼肚白时才有了些睡意,缩在床榻里侧沉沉睡去。
傅洗尘昨夜去追卫迟,回来后将他最后那番不会和离的话带给了宁云蓁,宁云蓁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怅惘,混混沌沌过了一夜,第二日直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醒后,两个丫鬟微微躬着身进来伺候她梳洗,拾秋抬头看了看,见公主气色比昨日好些,脸庞也较先前红润,心中便有些高兴。
宁云蓁没有发现她这番情绪转变,用完早膳后忽然来了些兴致要去好好逛一下这个菡萏院,待回来后便清咳了咳,抬头看着屋中两个神色有些沉闷的丫鬟,抿了抿唇道:“你们下午收拾东西,我们晚间时候回卫府去。”
拾秋和袭月顿时大喜过望,候在外头的傅洗尘听了也勾了勾唇角,拾秋眼中微亮,道:“公主您终于想开了?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原本沉闷了两三日的人忽然就变得鲜活了起来,说罢就去将衣柜里昨日刚带过来的衣裳重新放回箱笼。
国公府的人待公主虽好,可是再好也不是公主能一直长待的地方,驸马待公主也是千好万好的,自然还是回卫府好些!
宁云蓁瞧她这般模样,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心中的怅惘却仍旧没有消弭。
一整个下午,她都是在莲池边坐着的。
她坐在池边一个低矮的石头上,有一尾鱼儿游过来离她近了,似乎游得正欢畅,溅起了些许水在她浅紫色的裙摆上,晕染出一点暗渍,她却像浑然没有发现似的,仍旧怔怔地盯着莲池中的一处瞧,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傅洗尘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走过来在她身边一个矮石上随意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屈着双腿抱着臂,不动声色道:“公主在想些什么?”
宁云蓁抬头看着国公府的亭台阁楼,飞檐黛瓦,美则美矣,在池中的倒影却甚是虚幻,只要轻轻伸手一触便会立刻化作水中泡影,不由得怅惘也更深了些。
她没有偏头,嘴角微动:“在想他如今在想什么,我的存在是否太委屈了他,今日即便回了府,后头的日子又该怎样去过。”
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可能当作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去过。
卫迟说了不会同她和离,两人当真就能如从前那样没有嫌隙吗?
傅洗尘没有立刻答她这话,而是轻轻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公主很喜欢驸马吗?”
宁云蓁怔了怔,侧头看着她眨眨眼道:“自然是喜欢的,从来没有过、往后也不会再有旁人的那种喜欢。”
她说的十分笃定,傅洗尘便转头,定定地道:“那如果早就知道驸马是这样的身份,公主还会喜欢他吗?”
如果一早就知道,两人的立场完全就不一样,很难在一起呢?
宁云蓁捏着手中的石子,愣住了,一时没有答话。
是啊,如果在前世她知道了卫迟遭遇陷害以至身死的真正原因,她还会不管不顾的继续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吗?
喜欢这个事情不由她本心控制,兴许她还会继续喜欢,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便会觉得愧疚难当,会一边忍受着折磨一边帮他逃过这一劫吧。
而后,离他远远的。
思及此,宁云蓁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有些苦涩:“会喜欢吧,他那样好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那如果驸马想要复仇,公主会怎样做?”
傅洗尘以一个十分单刀直入的姿态直接问了她这个问题,也恰恰好是被她掩埋在心底最不愿揭开的问题,一问出口宁云蓁脸颊就顿时少了几分血色,随之沉默的时间也更久了。
她这几日心头的沉重阴霾一直挥之不去,也是因为这个问题。
哪怕是得到了卫迟不会和她和离的消息,她也只是轻松了一瞬,并没有那么多的开心。
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个矛盾是不可调解的,因为它太过血淋淋,细想便觉千疮百孔,怎么样都是错的,所以也一直被她放在心底的隐秘处,不愿面对。
眼下傅洗尘就这么直接的问了出来,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卫迟想要复仇,想要那个皇位,想要拿宁渊做过的事情用过的方法来对付他们,她会怎么做呢?
她没办法阻挠,兴许那个位置原本就是他的。
至少比起宁渊,卫迟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加顺应天道伦常。
她或许会肝肠寸断,摧心挠肝,继而同他反目成仇,泪洒当场,以死相胁。
她即便再爱卫迟,也不能接受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丧生在他手里。
看啊,人真的就是这样多变的,对别人对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标准。
兴许宁渊曾经做过的事情比这还要残忍百倍,可要是卫迟真的这么做了,她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甚至心头对他生出了恨意。
那她这样,还算是真的爱他吗?
“公主,您将有些事情想得太杂了。”傅洗尘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小脸几乎皱成一团,便忍不住低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可是她知道人不能太过担忧尚未发生的事。
“您喜欢驸马是跟随本心,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您都会喜欢,可如果驸马也是真的喜欢您,便不会让您太过为难。”
傅洗尘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手中的石子,继续道:“至于您说的委屈,等回府后您再和驸马好好谈谈这事。婢子和驸马相处的时日不多,也能看出来驸马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这份债也不是您欠了他的,他何必同您为难?”
“虽不是我欠了他的,可上一代的事情难道我就能一点儿当作不知道吗?夫妻相处贵在心中的这一份情,眼下这情被旁的事情沾染了点瑕疵,不不,兴许不是瑕疵,而是一道鸿沟,一道天堑,如何还能同往日一样?”
宁云蓁唇角的笑带着自嘲,眉头也蹙得越来越深。
“不不不,公主您听婢子说。”傅洗尘将手中的小石子抛出,在池面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旋儿,眼中也泛起光亮地说道:“夫妻相处,贵在坦诚,贵在沟通,您心中的顾虑和为难,自己想再多也没有用,您都要和驸马说。”
既然还是喜欢,就要尽力地将这些缝隙都填补起来,否则只会越来越大。
雨后的风尚且有些潮湿,却刚好抚平了夏日盘踞在心头的一抹燥意。
傅洗尘撑着下颔,神情有些悠然,风带起她身后的发丝,飒爽极了,宁云蓁偏头看着,竟生出了一丝羡慕。
如果能活得通透些自由些,应当是极幸福的。
她将傅洗尘说的话在心中过了几遍,顿了顿,嗓音轻柔坚定道:“我将担忧的这些都同他说了,事情便真的能有所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