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过去和那家人见面,沈岁檀又有了压力和惭愧。
肖晓雯拿着杯奶茶走在前面,领着沈岁檀来到了一家低调但其实很高端的酒店。
两个人没有急着进去,肖晓雯提前说:“里面的工作人员认识我,我带你进去的时候说你是我同事,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顺着我的话说。”
“我知道了。”沈岁檀有点惊讶,“这进去还要盘查身份?”
“人家可不承认这叫盘查,只肯说是核实,不让乱七八糟地人进去骚扰死者家属,尤其是一些不嫌事儿大的记者。”
沈岁檀听出了她的义愤填膺,皱了皱眉问:“死者亲属是被监管起来了吗?”
“这叫避免引起社会恐慌,以免事态升级,说得好听点而已。”肖晓雯朝酒店里指了指,语气古怪,“有部分看上去情绪稳定,一眼就不会闹事儿的受难者家属被安排在这里。很有面子的,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住进来。”
沈岁檀皱皱眉,“这种面子还是不要的好。”又问:“那另外情绪不稳定的呢?”
“也是住在酒店,另几家而已,主要是为了分散开,避免通气儿,你懂吧?”
沈岁檀说:“我不懂。”
“装吧你就。”肖晓雯喝了口奶茶,淡淡地继续说:“标准话术是,失去至亲,家属情绪崩溃在所难免。可偏偏这件事太多人关注着,要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和他们接触,被不法分子抓住机会,挑唆起情绪就不好了。”
沈岁檀点点头说:“就算没有外人参和,相互之间过多的接触,也很容易勾出激烈情绪。”
“看来你很赞成这个做法?”肖晓雯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沈岁檀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辩解。
肖晓雯白了她一眼,“这件事牵扯到很多单位,听说政府正拉着他们一起协商赔偿的问题,但最后至多也就几百万一条人命。”
她指了指远处的一栋大楼,“你知道那边led显示屏出租多少钱一天吗?两百万。这就是底层人命的价格,是可以轻易衡量和忽视的。死一个人,几百万的赔偿,对于那些资本家来说就只是九牛一毛,他们在某个地方少打一天广告,就缓过来了,根本无关痛痒。”
肖晓雯就是这样的人,外表阳光开朗,实际上内心阴郁、愤世嫉俗,对于社会不良风气,带着股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常常自命不凡的姿态来审视社会和他人。
看到不公平的事情,她的内心就如烈火般迅速燃烧,变得冲动。然而,这份冲动往往让她行事欠妥,甚至不惜走向极端。
就像之前遇到病人重男轻女,她居然用换药的方法来报复对方。重男轻女固然可恶,但不是犯罪,反而她把别人的药换了是犯罪。
她活在自己的正义里,有时候会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伸张正义的使者。她意识不到,这种不加节制的冲动与自我认知的偏差,会把她引向危险的边缘。
如此这般,她要是一直不改,迟早有一天会闯出大祸。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沈岁檀说:“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这家酒店的入住率非常低,明明是个很大的酒店,却基本看不到有人出入,且入住的人被自然地分散在了多个楼层,没有被安排住在一起。
大门口确实有人询问,肖晓雯说明自己是给死者办理后事的,旁边沈岁檀是同事,给看了工作证便允许进来了。
到了楼层,又有人过来拦住了他们,这次盘查得就比较严格了。
肖晓雯说:“我之前和他们家约好,今天过来讨论丧葬仪式的事情。”
对方是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的是酒店安保的工作服,看她们是两位漂亮女孩,开始时语气还算平和,“就别进去了,给她打个电话。劝劝她,别搞什么繁琐仪式,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还是早点释怀比较好。”
他说得倒轻巧。
肖晓雯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你们家要是死了人也这么简约着办?也不搞丧葬仪式?也早早释怀?”
“你说什么呢?”俩壮汉顿时被她惹急了。
沈岁檀想把肖晓雯的嘴巴堵上的心都有了,她连忙摆出一副不愿丢失这次赚钱机会的嘴脸来,“哎呀,两位大哥,你们虽然说得很对,早点放下,确实也是为死者家属好。你们也是好心,我知道。但是每个人、每个地方对逝者的怀念方式不同的,像我们这个主顾,他们老家要是不给操办,是不尊重死者。”
“那就让她回老家再办,反正也已经火化了。”
沈岁檀尬笑一声,“他们回老家办,不就跟我们没关系了吗?”
那人看她这副嘴脸,放松很多。
沈岁檀又动之以情,“人死在异地他乡已经很可怜了,亲人们想给个体面的仪式,何尝不是感情的寄托呢?本来心里就难过,葬礼还不给好好办,多伤人心啊。”
肖晓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很配合地说:“对啊,你说谁家死了人不用在死的地方吊丧,烧纸?一般情况下,我们给异地办丧事,都是请车队,把尸体弄回去再烧的,一路吹拉一路送。上面的人说尸体一直停在冷藏柜里不好,建议早点火化。这家人就很配合地火化了,还有比他们更好说话的吗?”
“对呀,没有了。”沈岁檀和她对视,连连点头。
“这要是还要被为难,多寒心啊?”
说到这里,其中一个男人已经有些动容。但另外一个人却还是不放行,“上头都说了,事儿越少越好。”
沈岁檀眸光一闪,“哥,你们上头是什么人啊?”
对方语气不善地说:“少打听!”
正在这时,走廊尽头一间房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明显是农村打扮的女人。
女人缓缓地走到近处,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肖晓雯:“你咋才来呀?不是说好了来找俺商量怎么给俺当家的办丧事儿的吗?”
旁边不让进的大哥,重重地啧了一声。但他对女人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有点殷勤,“咱们正说着这事儿呢,我们都觉得,还是回老家去办比较好。”
沈岁檀心想:我可没说。
就见那女人忽然往地上一坐,“俺家霍港命真苦啊,平白无故地死了,钱不给,说法不给,连半个丧事儿都不给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