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黄损的一腔热血、义愤填膺,在潘崇彻看来,实在有些滑稽了。
潘崇彻何许人也?“自幼喜读兵书、颇有韬略”,他岂不知道战机为何?如果决意要挫败南唐军队,早在虔州异动之际,就发兵攻打九州、龙南场,根本不会等到林仁肇大军站稳脚跟!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潘崇彻是懂得如何自保的,昔日受到诬陷,刘鋹专门派人前来核实,潘崇彻一遍热情地接待找茬宦官,一边亲切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贴身卫士,明白告诉对方,老子不是好惹的,别想在老子地盘上搞事情。
等到刘鋹召他去兴王府问罪,潘崇彻也能洞悉人心,他知道刘鋹担忧自己“拥兵自重”,就一个人来到皇宫里,注意,沿途也是没有任何人保护的!
见了刘鋹之后,趴在地上就请罪,态度要多谦恭就有多谦恭,自己贬低自己也毫不嘴软,以出色的“认怂态度”,得到了赦免。
官职?随便降低!
兵权?随你剥夺!
老子是宦官,无妻子、无儿女,只要留一条命就行!
因此,历史上“北宋灭南汉之战”中,潘崇彻虽然被重新启用,却留下了“拥兵不战,志在怼君,二心之臣也”的记录。
一句话,心凉了,大汉江山关我毛事?
然而,若说潘崇彻会投降,那也不现实,他自从入仕之后,先后效力于刘、刘玢、刘晟、刘鋹,可谓南汉“四朝元老”,也有一些门生故吏,名节还是很在乎的。
黄损见潘崇彻无动于衷,脾气上来了,说道:“都统大人,末将前来支援雄州,吴节度(吴珣)可是担着干系。”
言下之意,吴珣为了雄州安危,已经不惜抗命了,你怎么无动于衷?
“益之,你可知对面统军将领是谁?”
“自然知道,乃是闽国旧臣林仁肇!”
“林虎子的名声,难道益之兄没听说过?贸然发动进攻,不怕中了埋伏?”
黄损一愣,询问:“此话怎讲?”
潘崇彻耐心说道:“龙南之地,驻军不过三千之众,竟然敢在桃江上搭建浮桥,明摆着就是求战,我军若是涉水进攻,唐军趁泅半而攻之,岂不是自寻死路。”
黄损觉得此话有理,却心有不甘,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唐军建好浮桥、率兵攻城,末将实在不甘心!”
一见黄损动摇,潘崇彻说道:“黄将军勿扰,雄州虽然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可城池高达、兵精粮足,城中水军、骑兵、步卒齐备,粮食辎重更是充沛,何不据城而守、以逸待劳?”
一军主帅态度如此,黄损也没有办法。
相比雄州、龙南两地的“不温不火”对峙,敬州这边就热闹多了。
三月廿一,朱令赟领兵南下,大军驻扎镇平(蕉岭县)、占据石窟河上游。
敬州团练使吴怀恩、镇卫使杨廷义闻风而动,一面沿着梅江布防(石窟河汇入梅江,穿城而过),一面加强五门防守,敬州城东、西、北各一个城门,南边则有两个(上南门、下南门)。
吴怀恩将重点防御放在了东门、北门,其中,东门正对着南唐军队的水上进攻路线,命人在梅江架设木桩、铁柱、拦索,而北门则是南唐军队陆上进攻路线,命人加紧修葺、加固箭楼与角台。
三月廿三,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朱令赟亲自指挥大军,向敬州扑来!
尽管此前,吴怀恩、杨廷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探明唐军数量之后,还是小心肝一哆嗦。
两万人马!水陆并进!
南汉不是南唐,也不是后周,两国能够在长江动辄布防数十万人!
眼下,吴、杨二人手中的兵力,仅仅三千左右。
吴怀恩火速派人前往兴王府求援,不出意外,求援奏表再度被龚澄枢截下来了。
龚澄枢没有汇报给刘鋹,第一时间将心腹内府局令李托找来,两个大聪明一商量,立即英明地断定“军情不实”。
事情是明摆着的,距离南唐边境更近的雄州都没有动静,敬州急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回了一封信,告诉吴怀恩“唐军虚张声势,兵力匮乏,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时候,南唐水师已经顺着梅江逼近下南门水寨,镇卫使杨廷义率领五百士卒,临时募兵三千在江边阻击,幸亏提前在江面上布防,南唐战船无法继续推进,于是在水面上陷入了胶着状态。
其实,南唐以水军攻打敬州是很吃亏的,因为岭南地区战船稀缺,只有上杭场的战船七十余艘,等到防御使高审思从汀江运来之后,朱令赟才发现都是中型艨艟,有一些甚至是商船改造的。
随军副将是谢彦,原为润州守备营副指挥,此次也跟着林仁肇前往岭南。
谢彦被称之为“智将”,他发现唐军水师在战船方面存在不足,索性放弃了水战,将战船全部当做“运兵船”。
敬州的地形很特殊,梅江川流而过,将整个城市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同时,整个梅江城防河段形成了一个“几”字形,“几”字左上角的位置,就是敬州下南门。
北部是敬州衙署所在地,重兵把守,而南岸多为民居、商铺、码头等。
谢彦果断放弃直接攻击,命人在拦江索、木桩等位置处,将士兵运往南岸,继续向前迂回,到达“几”字湾的部分,动手搭建浮桥!
与此同时,朱令赟、武平场镇遏使陈况、上杭场防御使高审思,率军猛烈攻击敬州北门及城墙。
敬州与上杭场距离不过四十里,这里的南唐军备物资价值得到了充分发挥,投石车、云梯、神机弩等全都搬出来,一万大军、兵临城下!
三月廿三,入夜时分,吴怀恩接到了兴王府的回表,一看上面的内容,气的吴怀恩破口大骂。
“龚澄枢,你个死太监!”
其实,他自己也是太监。
为啥一看就知道是龚澄枢搞的鬼?很简单,回表落款的打印是“内侍局”,这也是一个南汉特色,很多官名前面都有一个“内”字,比如“内府局令”“内中尉”“内都指挥使”等。
镇卫使杨廷义得知消息之后,紧急与吴怀恩商议:“吴帅,还是向齐昌府求援吧!”
齐昌府是南汉陪都,镇守此处的是齐王刘崇兴,也就是刘鋹的五弟。
齐昌府下不设置县府,是一个单独的军事机构,刘崇兴手下有两万人马。
最重要的是,敬州是齐昌府的东面门户,一旦敬州有失,必然会威胁齐昌府的安全。
吴怀恩无奈,虽然向藩王求援不合规矩,可眼下事急从权,一边骂一边写信。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也摆在了雄州防御使潘崇彻的桌案上。
信的内容,浓缩为一句话,就是“愿以曹镤等人,换回龚慎仪,两国罢兵!”
落款人,林仁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