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带你回梨园。”
“十九年前我教你修行,你出身卫族,生性桀骜,所以有一颗一往无前的心,无论是做什么事情你都想要第一,那很好。”
“只不过有傲气没什么,但如果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傲气,那早晚会因此付出代价,所以十年前你要去挑战顾春秋,我并未阻拦,因为我认为你应该尝试一次失败,只有经历过失败才能明白如何面对失败。”
颜先生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卫酒徒,那双似乎永恒平静的眸子极罕见的带着一些伤感和落寞:“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败的这么彻底。”
卫酒徒依然跪着,不发一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哪怕十年来经历了足够多,如今已然看透了心与本质,可对于当年亲自将他从卫族带出来的师父,他依然无法保持平静。
他不敢开口,因为他心中有愧。
十年磋磨,十年蓄势,在这个世界上卫酒徒只愧对两个人,一位是颜北,一位是仍留在卫族的妹妹,但他在走自己的道,他必须要走下去,因为这是他十年来为之努力的一切。
是他的全部。
李子冀与崔文若等人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东方木听到这话则十分诧异,似乎是没想到卫酒徒竟然会是卫族的人,难怪长了那么一张桀骜难驯的脸。
十年后今日归来,同悟三道,直入五境,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实力,已经足以惊艳天下了。
须弥禅院的人已经快要走光了,画圣纸人上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再度成了滑稽的纸片模样,挥挥手示意一众儒山弟子先行散去。
在场的数十位儒山弟子不情不愿的缓慢移动脚步,他们看向李子冀的目光中狂热之色还未散去,毫无疑问,那四句震惊天地的宏愿已经完全征服了儒山的这群读书人。
所幸东方木说李子冀在长安城的铺子藏着数百首诗词文章,这才让他们放弃了打算与李子冀大醉一夜的念头,急忙赶去了长安城。
颜北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想着这些年来的大事小情,也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拦下卫酒徒。
仿佛是知晓师尊的想法,卫酒徒抬头道:“您当年教过我一句话,就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现在就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颜北道:“我当年教了你很多话,你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卫酒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道:“世上无数道理,能学会一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自己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么做偶尔看起来十分自私,但能够完全按照心意去行事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卫酒徒用了十年的时间来确定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不想再思考其它的了。
“师父。”
“嗯?”
“我当年在您院子里种的那棵桃树现在还在吗?”
“还在。”
卫酒徒开怀道:“那就好,想我的时候您还可以用桃花酿酒喝。”
颜北站在那里,一身蓝色衣袍显得略有些单薄,只是在卫酒徒的眼中去看那双消瘦的肩膀却远比山岳还要厚重。
“桃花开得很茂盛,只是我从不喝酒。”
卫酒徒站起身子:“您还记得当初我去到青宁城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吗?”
卫酒徒十分怀念,眼底流露着情绪却又很快被压制住:“当年您带我吃了一碗阳春面,说这是闻名圣朝的好东西,而且也只有青宁的阳春面才最正宗,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想想,我最想吃的还是这一碗阳春面。”
颜北道:“长安不是青宁。”
长安城不是青宁城,这里固然也有阳春面的铺子,但论起味道和青宁城比较起来一定会有几分差异。
卫酒徒轻声道:“我并不喜欢吃青宁的阳春面。”
禅院的落叶总在飘着,在青石板的地面如风滚草一样旋转,不远处就有一株银杏树,只是叶子已经落了半数,飘飘洒洒十分的好看。
寺庙这种地方的确能让人静心。
越是心静就越能感受到最真实的情绪。
颜北看向了李子冀,问道:“你家中可有火房?”
李子冀点了点头:“有。”
颜北道:“我想做几碗面。”
这世上有不少人看过颜先生做木雕,却没有几个人看过颜先生亲自做饭。
一行人一路从长觉寺回到长安城,颜北跟着李子冀亲自去街头的菜市选了食材,仔仔细细的挑选。
“卫师兄一定要去吗?”
从菜市回到后院,卫酒徒与崔文若正在下棋,念念看着他们两个人,眼中带着不解和疑虑。
“他一定会去。”李子冀站在念念身旁,看着正在下棋的二人轻声说道。
颜先生正在烧水,无论是处理食材还是引火这种小事,颜先生都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这顿饭他只想自己做,周全到每个细枝末节。
念念问道:“就像是文若非进墓林不可?”
李子冀点点头:“没错。”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看来都很没必要,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
念念在长觉寺见过卫酒徒拔剑,知晓那有多么强大:“梨园师长说过,卫师兄是颜先生最喜欢的弟子,若是颜先生能够见到卫师兄拔剑之后的模样,一定会非常欣慰。”
握着那把剑的卫酒徒很强,拔出那把剑的卫酒徒自然更强,梨园出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是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骄傲和欣慰。
尤其当年还是颜北亲自将卫酒徒带回来的。
李子冀将目光从棋盘移到火房,青烟顺着烟囱扶摇直上,他略微怅然:“对于卫酒徒的强大颜先生当然会十分高兴和满意,只不过想来他永远也不希望看到卫酒徒拔剑的那一天。”
“甚至对于颜先生来说,他和崔文若一样,都不希望卫酒徒会出现在长觉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