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撑不住,垂着眼死死克制着情绪,尽量低头让帽檐遮住脸,身子也恭敬地往后撤,尽量不碰到嬿婉的后背。
如果不看他爬满了血丝的眼睛,和通红的眼眶,当真是一个恭顺又有眼力见儿的太监,一心只管为主分忧。
太医接连好几针下去,嬿婉忽然咳嗽几声,将憋闷在胸口的血全部吐了出来。
太医观察了一下嬿婉的面色,又把了把脉,这才松了口气:“没事了,公公,可以将贵人放下了。”
进忠不敢抬头:“好。”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嬿婉,强忍着多看两眼的野望,走到了皇帝身后,稳稳站好。
他感觉到了李玉严厉的视线,可那又怎么样?
若是魏主儿今日折在这儿了,他跟着折了算了!
富察皇后不顾素练和莲心的阻拦,执意从旁边的软塌上过来,踉跄着坐在嬿婉身边,看着嬿婉不断流泪的眼睛,她眼圈一红,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珂里叶特氏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竟然把这孩子气成这样!这是要她的命啊!”
她又气又急。
“嬿婉,好孩子,你难道真想让旁人将你气死,亲者痛仇者快吗?”
嬿婉睫毛颤了颤,似乎竭力想要睁开眼睛,只是眼泪却流得更多,像是被魇住了,根本醒不过来。
富察皇后焦急:“齐汝你想想办法,她是不是魇住了?”
齐汝脸上满是凝重,几次张嘴才想好措辞:“魏贵人这是被磋磨太狠,留下了心魔,以往潜伏极深,让人察觉不出,可心魔就是心魔,一旦被什么东西引爆了,就是如今这幅样子了。还有她这身子……”
富察皇后呼吸都难了几分:“她身子也……也不好了?”
弘历沉着脸握住皇后的手:“有什么说什么,别惊着皇后!”
齐汝只好实话实说:“魏贵人如今已经二十二,但因为长期受冻挨饿,遭受损害的时候,又才十六七,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就导致了生长停滞,过度损耗,日后怕是……怕是寿数不长。”
富察皇后眼前一黑:“都是我的错!是我允许了嘉妃将她带走!”
弘历忙抱住她,才免于她摔倒:“皇后!你且保重身子吧,魏贵人一向濡慕你,若你因她生病,她一定会很自责。”
他看向嬿婉不停流泪的眼睛,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多的泪水。
他总见她跟个小太阳似的,脸上常常挂着满足的笑容,连吃个好吃的糕点,都能让她高兴好一会儿,若是他和皇后夸她两句,她都能高兴好几天。
他从来不知道,这么爱笑的人,背地里竟然已经积郁成疾。
弘历看向齐汝:“魏贵人一向天真开朗,怎么会郁结到这种地步?”
齐汝恭顺回禀:“心有郁症的人,有些内表如一,身体和情绪都是一致的淤塞不通,冷谈颓丧,另一种,便是如魏贵人这种,怕身边人担心,见人就笑,心里越是郁塞,越是要装作高兴的。
其实前者还好,毕竟只要是表征露出来,身边人和医者都能看出来,多会顾忌病人的心情和身体,多番照顾。
像是魏贵人这种,旁人只当她心宽体胖,不爱计较,天真爽朗,别说是请太医看诊吃药了,只怕伤了她的心,也会觉得无碍,哄哄就好。”
弘历听了都觉得心酸:“她也过分懂事了些。”
继而有些讪讪。
他刚刚纵容如懿羞辱了嬿婉一番,不也是觉得,嬿婉脾气好,记吃不记打,是个光知道感恩,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傻姑娘么。
他对齐汝道:“你只说怎么办。”
齐汝道:“臣开些疏肝解郁的药,先灌下去。魏贵人这样,后半夜怕是要高热,到时候再降降温,若是魏主儿能够抗得过今晚,日后便是身子不好,一直用昂贵的药材养着,总有调理好的那天。”
弘历愣了愣:“你是说,魏贵人她……可能撑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