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桌人在吆五喝六,高谈阔论,一看就是酒腻子,这酒腻子属于一天到晚没事儿,尽耗在小酒馆、小饭馆里穷喝的主儿,二两白酒能喝大半天,下酒菜没有也无所谓,逮到熟人就蹭酒喝,有时候喝大了还闹个酒炸啥的,跟腻子似的贴着就撕不下来的。
秦大宝外面罩着军大衣,这是时下最时髦的穿着,他一进来,喧闹声并没有停止,也没有人回头看他。
大宝也不理会,这里喝酒的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应该是住在周围的邻居。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孩,小女孩胖乎乎的非常可爱,这个妇人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是顾盼之间也有几分的风韵,她穿着碎花蓝棉袄,戴着同样碎花的套袖。
她笑起来很有特点,眼睛弯成月牙,目光流转,颇有几分媚气。
"小同志,看你眼生,不是这附近的吧?这么点儿的年纪,可别学人家喝酒。"
她说话慢条斯理,柔声细语,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气质,但是口音却是纯正的老京城的味道。
"老板娘…"
"咳,小同志,咱这酒馆现在是公私合营的了,不时兴叫老板娘,我叫徐慧真,你可以叫我徐同志或者徐大姐。"
"徐,徐同志,咱这有啥吃的?"
徐慧真放下怀里的孩子,拿着抹布擦着柜台,笑眯眯的:"我们这有师傅做的阳春面,好吃的不得了,还有糟鱼,花生米,粉肠,皮冻,凉拌豆腐丝,咱这酒可是陈年的二锅头。"
虽然没有纯肉菜,但是这些都是极好的下酒菜,听到菜名,秦大宝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您给我来一大碗的阳春面,花生米,粉肠,皮冻,再来盘豆腐丝。"
"不来酒吗?"
"那,给我打二两。"
"妥了您呐,一共是两块八,半斤粮票,二两酒票。"
秦大宝从口袋里掏出钱票,数好递给徐慧真,徐慧真接过来:"不好意思小同志,您看今儿客人多,只能麻烦您拼个桌。"
这拼桌太正常了,大宝当然不会说什么,徐慧真拿了一个茶壶,茶杯,把秦大宝让到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前,请他坐下。
这张桌子本来坐着个中年人,文质彬彬,戴个眼镜,面前摆着一碟糟鱼,一碟花生米,一个锡酒壶,一个二钱的酒杯,正在笑眯眯的听着旁边桌的酒腻子在吹牛,
见徐慧真请秦大宝坐下,他愣了一下,便欠了欠身,微微施礼,很有礼貌的样子。
秦大宝也点了点头,徐慧真放下茶壶茶杯,从围裙边扯下一条抹布,仔细地擦了擦桌子凳子,这才请秦大宝坐下。
秦大宝给自己倒了杯茶,也转头听着旁边桌的人吹牛。
"不瞒您老说,金八爷我也是大宅门里岀来的,我的祖上是固山贝子,领九门提督衔…"那桌三个人,都穿着黑棉袄,太久没洗了,都泛油光了,主吹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大脸盘子,一双眼睛瓷愣愣的,像金鱼眼一样,一听说话的口条,这是有酒了,舌头都大了。
"知道什么是贝子吗?那是皇亲贵戚,九门提,啊提督,正三品的官儿,顶戴花翎都是双眼儿的,
九门提督,您老知道是哪九门吗?我告您说,有正阳门,崇文门……"吹着吹着竟然唱起了京剧,还是花脸,么的唱得居然还不错。
这酒腻子一条腿搬在凳子上,左手酒杯,右手筷子,吹得是口沫横飞,可是一看桌上,三个人只有一壶酒,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丝,着实有点可怜,但是不影响吹牛b。
秦大宝听的是津津有味,现在还没有'破四旧',所以对这样的话没有上纲上线,但是也没几年了,到时候没人敢说这些。
徐慧珍端着个托盘,把托盘上的菜一一摆放在桌子上,酒也是烫好的,给秦大宝筛上一杯,这小酒馆还是老派的风格,不像如今的那些国营饭店,还给你端菜倒酒?美死你。
秦大宝闻着酒香,也来了兴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六十五度的二锅头,一股火线顺着咽喉飞流直下,瞬间温暖了全身,秦大宝竟然有了上头的感觉,
怪不得这个小酒馆生意这么好,这酒是真的纯正,没有掺水。
秦大宝吃了两口菜,就是他的嘴这么刁,也忍不住夸了句大师傅好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