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顺公主低垂着眉眼,扶着嬷嬷的胳膊下了石阶,脚步格外的沉重。
当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她才惊愕的抬起头来,直直的朝着那道声音的源头望去。
竟然是他!
福顺公主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骤然收紧,凤眸也不由自主的瞪大。
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皆是一愣。
“公主?”一旁的嬷嬷见主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得不出声提醒。
福顺公主回过神来,慌忙的低下头去,故作镇定的上了马车。
苏承宁握着剑柄,立于马车旁,手指一点一点的捏紧。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朴实无华的小箬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西戎的和亲公主!
在山上木屋养伤的那几日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他还不止一次派人去打探过小箬父女俩的下落,结果却石沉大海。
再见面,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端庄秀雅,举手投足皆像用尺子量过一般,已不再是那个见了人就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战战兢兢的小姑娘了。
“子英!”国公爷见儿子站在马车旁发愣,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苏承宁手指松了紧,紧了松,总算是恢复如常。好在他平时总是绷着一张脸,便是稍稍失神也不会被瞧出什么异常来。
“启程。”苏承宁待公主和她的贴身婢女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马,指挥着长长的车队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或许是因为福顺公主带来的冲击太大,苏承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幸好这一路上没出什么状况,一行人平安的进了城。
福顺公主一行人被安排在城中的一间客栈里,安顿下来之后,国公爷领着礼部的几位官员先行离开了。
苏承宁因为要保护使团的安全,不得已才留下。他先是在客栈周围转了转,在各处部署好人手,又亲自检查了一下公主落脚的那间屋子,确保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将人请了进去。
“有什么事,叫人传唤便是。”苏承宁公事公办的说了一番客套话,转身欲走,却被公主身边的嬷嬷叫住。
“敢问将军怎么称呼?”嬷嬷问道。
苏承宁淡淡的瞥了一眼端坐在椅子里的福顺公主,拱手应道:“免贵姓苏。”
“苏将军。”嬷嬷恭敬地学着北冥仕女的样子福了福身。
苏承宁微微颔首,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身体坐得笔直,身躯却僵硬无比的福顺公主稍稍松了口气。
嬷嬷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的说道:“这位苏将军,莫不是在西岭城杀了咱们舒伦将军的那位?真看不出来,他小小年纪,竟有此等本事!北冥皇帝派他来看着,可见是不放心咱们。公主日后行事要越发谨慎,可千万别露出什么马脚!”
福顺公主没有应声,满脑子都是苏承宁离去时决然的背影。
他,应该没认出她来吧?
在西岭城外相处的那几日,是她挥之不去的一段记忆。纵然离开了那个避世的地方,她仍旧清晰的记得他的眉眼,他帮他们父女击退仇家追杀时的模样。
可惜的是,他们一个是西戎人,一个是北冥人,中间隔着逾越不过的鸿沟。哪怕是两国已经停战,但两国之间的裂痕却没那么容易愈合,哪怕是结交都是一种奢望。
福顺公主紧紧地揪着衣角,眼中有泪意翻涌。
“公主可是累了?”嬷嬷说的累了,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福顺公主深吸好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颤抖。“嬷嬷,我身体有些不适,想躺一会儿。”
嬷嬷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奴婢这就命人去铺床。”
说罢,转身出去唤了婢女进来。
西戎没北冥那么多的讲究,但入乡随俗,在礼仪和言行举止上,都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为的就是能够让福顺公主尽快融入北冥。
没有主子的通禀,婢女不可随意进出寝房,这便是北冥的规矩。也只有在这个时刻,福顺公主才能没有任何顾忌的表露出真实的一面。
回想起这几个月的遭遇,她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哭了好一会儿。
她跟着阿爹离开西岭城之后,原本是打算换个地方生活的。却不知怎么的泄露了行踪,被二皇子的人抓了个正着。阿爹为了保护她,受了很重的伤,可最终两人还是没能逃出去。
二皇子登基为王之后,便将他们父女二人囚禁在了王宫的一个偏院里。直到西戎跟北冥停战,她才被放出来。
原以为她自由了,却不曾想竟是要被送往北冥和亲!为了逼她和亲北冥,西戎王以阿爹的性命相要挟,她不得不含泪点了头。
说起来,福顺公主也怪可怜的。她的父亲乃是先王的堂兄弟,因为不肯臣服先王,便带着族人离开了王都。奈何先王心眼儿狭窄,怕他们这一支壮大威胁到皇权,于是派人一路追杀。好不容易逃到西戎跟北冥边境一带,许多族人因为水土不服,在路上就病倒了,还有一些人则死于西戎王心腹的屠刀之下。
她的母亲,便是为了救她而死。
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又被卷进了权力的争斗之中,身不由己。
福顺公主望着帐子顶,无声的落泪。若非为了阿爹,她宁可一头碰死在廊柱上,也不想成为西戎王的傀儡。
在被囚禁时,福顺公主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她以为,不会再有眼泪了,却在见到苏承宁时,忍不住泪意翻涌。
福顺公主隐忍得哭着,却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听见。
她身边都是西戎王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由不得她任性妄为。哭了一会儿,福顺公主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擦干眼泪,努力的调整情绪。
只有按照西戎王说的,与北冥达成和亲,她的阿爹才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她,仅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她绝不能让阿爹有事!
福顺公主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不怒不喜。嬷嬷让她做什么,她便照做,活脱脱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