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星流云位于普丘国边陲小城的将军府时,已是半夜。
马车停在将军府钉着铜锭的朱红色大门前,萧聪先一步从车厢里下来,让一个铁甲侍从将睡熟的鸿翔小心翼翼地抱下马车,送回到为其暂时安置的房间里,萧聪亦是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等到丑时过,也未等到本该光顾的星流云。
翌日,铁甲随从照例送来餐饭,却没有对萧聪两人作任何安排,萧聪因为现在一介平民的身份,也不好在将军府里随意走动,又不忍将鸿翔叫到身边一问原由,所以只好闷在屋里不声不响,心不在焉地看书。
一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其间鸿翔只是来这边吃了三顿饭,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呆坐一会儿便悄然离去,萧聪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甚至连一句寒喧和挽留都忘记了,他一个人呆着惯了,不知道怎么好好地安慰人,也害怕话说多了会适得其反,想要与鸿翔简单聊几句,却总是欲言又止,所以只能在独自一人时偶尔怅然一叹,心想着星流云赶紧来,再不来,他就真的要被憋疯了!
当夜戌时三刻,消失了快要一天的星流云终于出现了,面色荫翳,在燑燑烛光的映照中活像个前世被气死的鬼。
星流云前脚刚踏进门,萧聪后脚猛地窜起,小声怪怨道:
“你怎么才来!”
星流云不答话,关上房门径直走到桌前圆凳上坐下,萧聪为其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
“扶抟国那边到底怎么了?”
星流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赌气般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
“这事儿我也就能跟你和宇文丰都说说,宇文丰都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容不得我舒一舒胸臆,现在,也就只剩下你了。”
萧聪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郁愤交加的星流云,但听得后者又叹了口气,缓缓道:
“你肯定想象不到那扶抟国里已经乱到一种什么地步,武力至上,无法无天,那些都不是人,是畜生!”
“谁是畜生,独孤家的军队?”
星流云摇摇头,神色愈加沉郁,一字一顿道:
“不,是除老弱病残外的所有人。”
萧聪闻言咽了口唾沫,心想着之前他去的时候虽然也很乱,但远没有星流云说的这般严重啊。
也不等萧聪答话,星流云继续道:
“独孤家占据扶抟国,除了奴役平民炼制兵器和机关外,其他一概不管,没有人劳作就没有粮食吃,国库里的存粮要养着独孤家驻扎在扶抟城里的军队,根本就没有留给百姓的,可他们还要笞使着他们不停地劳动,听人说,这之前已经发生多次暴乱,但全被独孤家给镇压了,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没东西就吃死人肉,死人吃完了就来吃活人,在此基础上衍生出来的其他罪恶,你能想象得到。”
萧聪听后倒吸一口凉气,直眉微蹙,问道:
“不至于吧,就算没有粮食,不还有鸟兽虫鱼吗,这才不到三个月,怎么就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星流云闻言一声冷笑,
“鸟兽虫鱼?哪还有什么鸟兽虫鱼,独孤家这群天杀的,也不知用的什么炼器法,但凡是他们建炉设灶之处,千里之内寸草不生,整个扶抟国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更可悲的是每个人都状若癫狂,畜生,就是一群畜生!”
说着,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萧聪右手抚上鼻梁,斟酌着微微叹了口气,
“这或许就是扶抟国境内那些稀世矿藏一直没有被开采的原因吧,不是独孤家的炼器法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矿藏本身,这事儿已经覆水难收了,就算平定了扶抟国境内的战乱,怕是也救不回那些被祸害的人,就算救下了他们的命,也救不回他们已经泯灭了的人性。”
“那可是几百万人啊!”星流云目光刷的一下扫在萧聪的脸上,语气咄咄逼人。
萧聪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无奈道:
“老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道理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挥师扶抟,全歼独孤家驻扎在那里的军队,那你就能救回那些已经变成畜生的人了吗?他们的人性已经泯灭,你把他们带出来,只不过是让他们再去祸害其他的人罢了,倒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地了结,让他们别再活得那么痛苦。”
星流云哽咽了几下,问道: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聪面带着深深地不忍,如实相告,
“就算有,也是无济于事的,退一万步讲,你能挽回得了他们的人性,可你终究是消除不了他们的记忆啊,你让他们怎么面对曾经的自己,那样只会让他们更加生不如死罢了。”
“谁说我不能消除他们的记忆!”星流云执拗道。
萧聪看了星流云半晌,摇头道:
“老大,你这样做是不公平的,你没权利决定他们的意志!”
“我是在救他们!”星流云的声音提高了不止几倍。
萧聪也知道,这话说得不错,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能对于那些深受荼毒的当事人来说,能活着依然是最好,可他总觉着这样做是不对的,与他意识里的某些所知所得相悖,亦是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世界需要一个规则,本不该在规则之内的就理应让它毁灭。
他的眼神中开始出现微微的闪烁,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让他感觉不可捉摸,甚至他心里又出现了那句话——我现在某些认知可能真的是错的。
所以他嗫嚅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寻找,没错,他就是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