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后,小传义从土地庙里走出来。
白明微把引魂幡递到他手中。
小小的身子举着长长的引魂幡,只是垂下来的幡布便比他高出许多,但是他依旧稳稳地握着,任那寒风呼啸,卷动幡布猎猎飞舞。
他自岿然如山,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城外走去。
在他的身边,是一身戎装的白明微。
在他的身后,跟着白家众女眷,便是受伤的任氏,也坚持随行。
满身缟素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默默地跟在白家队伍身后。
几十、几百、几千、几万……
羌城的百姓倾城而出。
儿女扶着老父老母,父母怀抱着稚儿。
这一场别样的葬礼,没有任何人缺席。
他们有人拿着丧仪用品,有人端着祭祀用的东西——禽肉、点心、香烛以及纸钱。
分明人头攒动,却并不喧嚣。
便是这份沉静,使得弥漫于整座城的悲伤更加浓重。
行经东南西北主街道汇聚的地方,提着纸钱的俞皎,伸手从竹箩里抓起一把纸钱,用力一扬,纸钱漫天飞舞。
买路纸钱撒下,小传义把招魂幡递给白明微,双膝一弯,膝盖触在冰冷的石板上。
但他不以为意,恭恭敬敬地向身后随行的众人磕了三个头。
他开口,声音沉痛:“光复山河的代价,是东陵成千上万儿郎的性命,为了赶走敌人,他们的鲜血溅洒在这片土地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有人孑然一身,有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儿家小,无论是故乡还是亲人,他们都再也无法见到了。”
“但他们不是没有儿子送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传义便是能为他们捧牌举幡的人子!”
“白家传义,在这里以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烈士之子身份,向在众致上最诚挚的谢意;并代替烈士们远在他方的儿女亲人,感谢大家前来相送。”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悲伤的沙哑,在静默的长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一老翁悲伤泣泪:“小公子,使不得呀!您是老丞相的后人,怎能为他人代行人子之责?使不得呀……”
小传义缓缓起身,干净的面庞在素衣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苍白,但他稚/嫩的眼角眉梢,却流露出谁也无法撼动的坚定。
他说:“传义的爹爹与亲人,都死在了战场之上,一夕之间,传义变成了没爹的孩子。”
“要不是这些烈士以命相搏,我们的土地依旧被北燕侵/占,我们的百姓,依旧被北燕奴役。”
“是他们,让很多很多像传义一样的人,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只可怜他们为国捐躯,却无后人送他们最后一程。”
“传义有幸,能代行人子之责,为万千英魂引导安息之路,如此,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时,也不会被人嘲笑没有儿子送终。”
说完,小传义起身,接过引魂幡继续向前走。
老翁望着小传义单薄却坚/挺的背影,泣泪说道:“我那儿子和孙子在天有灵,一定能含笑九泉。”
原来老人也曾是子孙满堂的人,一场战火,夺去了儿孙的性命,年纪最小那孙子,才不过十三岁。
他们都死在北燕人的斧钺下,却也为身后的家国而死。
满门男丁死绝,老人也曾遗憾,谁来为他儿孙捧牌?谁来送他最后一程呢?
但现在,老丞相的后人代行人子之责,这是一份荣耀,也是一份慰藉。
想必儿孙们一定会安心上路。
去到那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