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陶玉墨闻言郁闷的不得了,她想回燕京是为了玩的,可不是为了照顾那个吃奶的小不点儿的。
“啊什么啊,走了!”
林朝阳三人出了学校,头伏的天儿,外面马路边上白杨树的腰杆似乎都被太阳烤弯了,活像小区门口的保安松松垮垮的向行人敬着礼。
“这天儿也太热了,姐,咱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吧。”陶玉墨建议道。
他们仨一早出门,路上一个多小时,在学校又折腾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
“行。”
昌平地处燕京西北郊,县城远看像豆腐块,四四方方的,跟如今国内绝大多数县城一样,零星散布着大致相同的饭馆、旅社、邮局、公厕和党政机关。
三人才走了没多远,陶玉墨远远的就看见了个熟人,隔着老远招了招手,大喊道:“小查!”
迎面走来的也是三人,为首的是陶玉墨同班同学查海升,他和另两个年轻人走在一起,三人手上都提了行李。
“你今天也来报到啊?”
“是啊,在学校待一个星期了,再不走要撵人了。”
查海升跟陶玉墨说了一句,又跟林朝阳夫妻二人打了个招呼,接着把身边的同学介绍给了他们。
“这是刘军,这是骆一禾。”
刘军和骆一禾见到林朝阳有些紧张,林朝阳笑着对刘军说道:“我见过你,刘军同学。”
“您叫我西川吧。是,去年文学社邀请您做演讲的时候,您真是好记性。”
林朝阳摆了摆手,又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你们还没吃饭吧?不如把行李先送学校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大家一起吃点饭。”
林朝阳让查海升等几人去送行李,他们三人等在树下,过了二十多分钟,三人才小跑着出来。
一行六人走在昌平县城的街道上,路边小店里不时传来“万里长城永不倒~”的优美音乐声。
上半年,香江亚视81年出品的《大侠霍元甲》在广东电视台播出,掀起gd省内一阵收视狂潮,继而在各地电视台轮流播放,风靡大江南北。
众人走了一会儿,挑了一家小饭馆走了进去。
点好了菜,林朝阳见骆一禾盯着饭店里摆着的酒瓶,便提议道:“再来两瓶啤酒吧。”
查海升三人齐齐摆手,“不用不用。”
“没事。天热,就当解解渴了。”
点完了啤酒,林朝阳又说道:“海升和玉墨是同学,今后又在一个单位上班,你们可要互相照顾。”
查海升腼腆的点了点头,陶玉墨则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是肯定的。”
“西川是笔名吧?我记得海升的笔名是海子,一禾有笔名吗?”林朝阳问。
“我笔名就是一禾。”
海子、西川、骆一禾,八十年代燕大的诗歌三剑客今天聚齐了。
只是如今三人的名气仅限于校园里,查海升算是三人中名气最大的。
前两年他受林朝阳的提携,写的诗发表在了《燕京文学》,这两年又陆续发表了几篇,诗歌创作比后世提前了。
林朝阳与三人说话的态度亲切温和,聊了几句后,查海升几人便放松了下来,有说有笑。
“林老师,《渡舟记》里杜三江真的吃了他母亲吗?”
聊着聊着,西川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向林朝阳抛出了一个问题。
《渡舟记》发表至今已有四个多月时间,文学界评价极佳,读者们的反响也很好,就是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渡舟记》如潮的好评中屹立不倒。
那就是关于小说主人公杜三江究竟有没有弑母,并且吃掉母亲的血肉。
如果单纯以评论家们的审美角度来看,《渡舟记》的这部分隐喻情节充分展示出了人在面临绝境时的无奈抉择,这样的处理无疑是极具文学性和艺术性的。
可这部小说终究不仅仅是给文学界的评论家们看的。
大部分读者对于这段隐喻情节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对于一小部分读者而言,弑母、甚至是吃母这样的情节实在太过丧心病狂,令人光是听闻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读者多为女性,而且很多都是身为人母,因此对于这种情节的抵触情绪格外强烈,此前《花城》编辑部还曾写信专门跟林朝阳提到过这个问题。
可不管是林朝阳这个作者,还是编辑部,对这种观念都没什么办法。
《渡舟记》写出来又不是为了专门讲吃人的事的,读者非要这么理解,他们也很无奈。
西川倒不是对这个情节有什么不适,他是纯粹的好奇,《渡舟记》里的隐喻实在太多了。
他反复看了好多遍,虽然能猜出大多数的意思,但那毕竟只是猜的。
今天好不容易跟林朝阳这个作者吃饭,逮到机会他当然要好好问上一问。
听着西川的问题,林朝阳忖度片刻。
“《渡舟记》用了两层结构,讲的其实是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只是三种可能性。”
林朝阳的回答很简单,而且并没有以作者的角度给出一个肯定答案来,因为他很喜欢导演李安在电影中的那种含而不露的克制处理。
都说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读者对于作品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适当的留白不仅是作者的艺术,也会成就作品。
西川听完他的回答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回答是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说“情理之中”是因为他以读者的角度已经猜到了林朝阳这位作者的用意,说“意料之外”是因为他惊讶于林朝阳哪怕是在他面前都能克制住作者的那种表达欲。
西川写诗,也写小说,他很清楚身为作者,那种构思了好故事之后的表达欲是难以抑制的,多少好作品最后都败于作者的不克制。
他看着林朝阳淡然沉默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钦佩。
也许只有这样的作家,才会写出《渡舟记》这么好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