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城武器铺内,玄青专注地审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把长剑上。此剑剑身虽由普通铁器铸就,但其独特的造型,令人眼前一亮。然而,当她轻轻挥动剑身时,却察觉到它的韧性明显不足,显然无法承受激烈的战斗。不过,考虑到自己目前囊中羞涩,这把价格实惠的长剑已是最佳选择。玄青心想,暂且先用着吧,等日后有了足够的银两,再去寻觅一把更好的长剑。付完银两后,她将长剑放入箱笼中。
玄青想起昨日对育婴堂孩子们的承诺,要教他们画画。她需准备一些纸墨,以供孩子们上课使用。于是,她转身踏上长街,四处寻找卖纸墨的店铺。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骑马飞驰而来。
玄青赶忙后退几步,闪身躲进旁边的街巷中,默默观望着。为首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雅长衫,手提一柄银鞘长剑。面容俊朗,气质不凡,那熟悉的身影让玄青不禁怔住了。
柳繁生!阳光下,柳繁生那袭月白长衫,仿若泛起一层柔白光晕,将他整个修长的身形罩住,似神君降世,遥不可及。
玄青僵立在阴影中,她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许久未动。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她心中思绪万千,难以言喻。
想起那年夏日,竟恍如隔世。如今的玄青,已无法再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与他一同斩妖除邪。她闭目凝神,深吸了一口气,轻压了压帽沿。不再看向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低下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路。
回南阳镇的途中,玄青独自走在阳光下的林间小径上,心中思绪繁杂如麻。若人能全然掌控自己的心绪,那岂不是已经成仙了吗?不,成仙也未必能做到,千玉仙子,亦无法控制自己对玄颜的执念。玄青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忽闻林中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她赶忙止住身形,纵身跃至身旁树上观望。只见不远处的树林中,几个身穿白衣的身影手持长剑,将一瘦弱的灰衫男子团团围住。男子双手撑地,跪在地上,身上的长衫已染上了斑斑血迹,看上去似乎伤的不轻。
“你们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灰衫男子悲愤地嘶吼声在林间响起。
玄青听出那是卓风的声音,不由心中一惊,她旋即飞身从树上跃下,伸手自箱笼中迅速抽出长剑。紧接着,她纵身跃起,一剑挥出,携着凌厉的剑气,瞬间将那几人的长剑劈开,稳稳地挡于卓风身前。
“何人敢挡太芜院!”正在此时,树林中忽地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中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小觑的威严和压迫感。
太芜院,太芜院的人为何要为难卓风?玄青疑惑间,一道冷厉寒光陡然袭来,未待她反应,已至眼前。凛冽剑气瞬间将她头顶笠帽一分为二。
玄青侧身一闪,避开剑芒,手中长剑猛然飞出,与寒光迎面相击。只闻“铛”的一声脆响,她手中长剑应声碎裂一地,只余剑柄在手。这便宜的剑果然靠不住啊!刚买的剑就这么碎了!玄青的心也似要碎了一般。
“玄青!”
“玄青。”已许久未有人如此唤她了。这个名字,源自玄璃。这一身剑术术法,亦源自于玄璃。她虽要自己死,却依旧是这世间曾对自己最好的存在。玄青被这一声呼唤,搅得心神不宁。
是谁!谁找到了自己!是他吗?玄青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来。双生剑,是他!她的目光顺着剑身缓缓上移,最终落在那张俊朗的脸庞上,继而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一双灿若悬星的眼眸。
“青禾,你快走!此事与你无关!”
玄青的思绪被卓风的声音猛地拉回到现实之中:“你们为何要为难卓风!”
柳繁生一双星目皆是困惑:“你可知此人是谁?你为何要助此人?”
卓风急切地说道:“你们放过青禾,我与他不过是昨日一面之缘。”
柳繁生注视着玄青,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林中的养蛛人?”
养蛛人,令阿苒眼盲的养蛛人?玄青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卓风右腕,果然看到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道十分明显的贯穿伤疤。心中不由得猛然一震,那日的折扇书生,竟然是他!
卓风满脸悲愤地嘶吼着:“ 你们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我何曾杀过不该杀之人!”
柳繁生面容一肃:“若你当真蒙冤,太芜院必当秉公办理,还你公道!”
“公道!如何还我公道!谁能还我公道!”卓风却如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满脸的不屑,他那本就清瘦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狰狞毕现。他双手用力扯开身上长衫,露出那骨瘦如柴、伤痕累累的上身。这些伤痕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他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鞭痕和烫伤,竟无一寸完好肌肤!卓风仰天狂笑,神色癫狂:“何谓公道?公道能抚平我这一身伤痕吗?公道能让我娘亲复生吗?公道!哈哈哈!!”他神色阴鸷地盯着柳繁生,似对他有着无边恨意:“唯有像你们这般自幼在阳光雨露中成长,被众人呵护备至、视若珍宝之人,才会天真地相信所谓公道!于我而言,真正的公道,便是手刃那些恶贯满盈之人,让他们再也不能为非作歹!此乃我所求之公道!”
柳繁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竟无法直视他那如火焰般炽热的双眼。沉默片刻后,他低头轻叹一声:“你不应以邪术杀人,斩妖除邪乃我职责所在。”
“似那等丧尽天良之人,我多杀一个,这世间便少一个如我这般的人。若你认为我有罪,那我今日便以死谢罪,以我身死,了结此事!”卓风眼中猛然泛起点点腥红,耳中鲜血喷涌而出,随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玄青眼睁睁地看着卓风倒在血泊中,心中一阵抽痛,下意识地想要迈步向前。
柳繁生却一把将她拉住,手中银光腾起,瞬间将一只血红廆蛛斩碎,霎时血光四溅。
玄青怔然地望着地上的嫣红血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日在育婴堂中的那一幕,眼中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滴滴落下。她怅然转身,不忍再看,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林中走去。
“青禾!你的箱笼。”
玄青闻声,身形猛地一滞,她转身望去。只见柳繁生提着那个竹编箱笼站在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接过箱笼,转身大步离去。
一连数日,玄青都难以入眠。柳繁生和卓风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不断交替出现,一正一邪,一个如日般光明轻亮,一个如夜般灰暗无光。何为公道?千玉仙子要以我之死换玄颜生,是公道吗?我又能向谁去讨要公道?青禾,他为何唤我青禾?他当真认不出我来了吗?如此也好,我本已不再是玄青了。
玄青打开了箱笼,里面装着她那日买回来的纸墨毛笔。她将它们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孩子,他们定会问她,卓哥哥去哪了?她该如何作答?该如何直视那些清澈纯真的眼眸,她已不敢再踏足南阳镇。
剑已毁,又得重新存钱了。玄青轻叹一声,背起箱笼,寻了一处热闹的街市。将白色的幡旗展开,依旧坐在阴凉处静待客来。
“画张人像需多少?”一个声音传来。
“二十文。” 玄青并未抬头,口中惯性答道。
“好!”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玄青的心猛地一震。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人身上。阳光下,柳繁生那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脸上投下细长的浅影。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端坐于前,宛如骄阳般耀眼夺目,令人不敢直视。微风轻拂,吹起了他的发丝,也吹乱了玄青的心弦。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的喧嚣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他们两人默默相对。
玄青忽觉手中的画笔似有千斤重般,沉重无比,难以挥动。她下意识地避开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转而看向他浓黑的眉,他高挺的鼻,他轻薄的唇。却不知该如何去画,如何才能画出他的耀眼。她只觉耳根燥热,心跳如鼓,她倏地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帽檐向下拉了一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今日不画了。”而后,她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好纸笔,扔进旁边的箱笼中。
柳繁生则微微侧过头,唇边依然挂着那抹浅浅的笑:“为何?”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味道。
玄青并未作答,只是默默低下头,伸手拎起箱笼,转身快步离开。她疾步穿过长长的街道,走进茂密的树林间,却只觉自己身后一直有人跟随,她蓦地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柳繁生轻轻一笑:“我为何就不能走此路?”
\"你是来抓我的吗?\"玄青倏地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柳繁生的双眼,双拳紧紧握起,白皙的手背泛起淡淡的青,似随时准备应战。
柳繁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轻摇了摇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你职责所在吗?”玄青苦笑着,她知道,玄璃必定会下令让太芜院的人四处搜寻自己。她日日都在躲,躲太芜院的人,躲扶云城的人,躲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鸟儿。她好累呀!若他执意要抓自己,那便任他去吧,被他抓住也好。
柳繁生决然道:“若不公,我不为!”
玄青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思绪万千。他始终相信公道,坚信这世间有公道可寻。他会为了我对抗不公吗?罢了,就让他永远活在这阳光之下吧!至于我所遭受的不公,我自己来扛。她微微低下头,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再待在招摇山了。”
柳繁生闻言,默然了半晌,方缓缓开口:“那日在御风府……”他的目光微颤了颤,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口。
玄青想起他那日所言,他曾问她, 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你留恋的人了吗?他为何要这般问?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他的腰间,竟还是那条革带,他居然还系着那条革带。她的脸颊又燥热起来,心跳也骤然加速。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日你为何……”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口,她突然感到羞涩和尴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繁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微微低头,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眸中神色。静默了许久后,他终于缓缓开口:“是繁奕,那日在御风府是繁奕。”
玄青心口猛地一震,似有一股凉意陡然袭来,将周身的燥热瞬间冰冷了下去。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看出来了,你们眉目间还是不同的。”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革带上,这条革带又是为何?为何他一直系着它?因为结实吧! 他曾说过,革带结实,她在心中为自己作答。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既不是来抓我的,就不要再跟着我了。”说罢,她毅然转身,大步离去。
柳繁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朗声道:“玄青,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关于林大哥,关于阿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