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亥时的时候,裴元修才过来。
他看起来疲倦得很,走进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被墙角烛台摇曳的烛火一映,脸上沉沉的倦容仿佛都要流落下来了一般。
我坐在‘床’边,正用一块拧得湿湿的,冰凉的帕子给韩子桐擦脸,抬头看到他,顿时手上的动作就僵了一下,而他站在‘门’口,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原本疲惫的眼睛也微微的一闪动。
两个人相对着,没有说话。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身后提着灯笼跟过来的‘侍’从小声的说了一句:“公子?”
他这才回过神来似得,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走过来。
我从‘床’边站起来给他让位置,他却只是走到我身边,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然后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说道:“有些发热。”
“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
“……”
“可能是——心病吧。”
他看了我一眼,我只低垂着眼睑看着韩子桐泛着不正常嫣红的脸庞,说道:“她心里的事情太多了,不光是她姐姐,还有你的事。”
他的喉咙微微的哽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让他如鲠在喉,咽都咽不下去似得,也低头看着韩子桐,哑然道:“那你呢?”
我的眼睫微微一颤。
可我没说话。
因为就在这时,‘床’上的病人突然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昏‘迷’中也经历了什么让她不安焦虑的事,我看着她肩膀微微的耸动,整个人都在‘抽’搐,干涸的‘唇’瓣中挣扎着飘出了两个字:“元修……”
裴元修一怔,低头看向她。
韩子桐的眼皮一颤一颤的,像是想要睁开,却又受不了光线的刺‘激’,不一会儿,眼角已经凝结了泪水,慢慢的滑落下去。她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却仍旧只是无意识的喃喃念道:“元修……元修……”
裴元修的眉头都皱紧了,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中满满的不舍和愧疚。
我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也给熬了‘药’,可刚刚怎么给她喂都喝不进去,吐都吐了一半。你来了正好,你试试吧。”
我一边说,一边将另一边桌上放着已经稍微凉了一点的汤‘药’端起来,递到他手上。
他看了一眼那浑浊的‘药’水,又看了我一眼。
我说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了,我之前原本就已经洗漱了一遍,这个时候出去洗了个手,便躺倒了‘床’头,没过一会儿,眼皮就一阵一阵的发重,随着窗外竹叶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的就要睡着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身影走到了‘床’边。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睛。
裴元修站在‘床’边,正低头看着我。
我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就要坐起身来,但刚一动手,就被他俯下身伸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的将我又按回到‘床’上,柔声说道:“你不是累了吗?别起来了,好好睡吧。”
我看着他,肩膀微微一沉的脱离了他的手,然后说道:“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看看你。”
“那现在,看过了?”
他的眼中似有痛楚:“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我垂下眼睑:“我只是想要休息。”
“……”
他闭上了‘唇’,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在一点一点的变凉,可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却仍旧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仍旧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我。
这一次,我的口气更坚定了一些:“我要休息了。”
“……”
这一次,他也终于没说什么,慢慢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门’也关了起来,将他的脚步声,和夜里的风声都一起隔绝在了外面。
可是,我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安稳的躺下去入睡,反而清醒了过来,靠坐在‘床’头愣了一会神,我披着一件衣裳下‘床’去了韩子桐的房间,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比起之前没那么烫手了,大概那一碗‘药’是真的管用,这么睡着人也安稳了不少。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仍旧沉沉的。
裴元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今天他那么晚才回来,一定是去跟一些重要的人谈一些重要的事,才会耽搁到现在,而眼下,我所能想到的重要的事,不外乎一件是他和敖嘉‘玉’的婚事,一件是十一月初七的那件大事。
没有韩子桐帮手,韩若诗又对一切都不熟悉,现在的他一定是最头疼,也最辛苦的。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越是在这个时候,韩若诗越是会‘插’手。
毕竟,她自己说的,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不管是做给裴元修看也罢,还是给新来的妹妹一个下马威也罢,她都要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才行。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让韩子桐有任何机会‘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