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林望着水孩的脸,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他到南老寨上抓蝎子去啦!你不是知道南老寨上有毒蝎子吗?整起人来可厉害啦,钻心地痛!”
阿水忽闪起双眼,不理解地问:“不是他砍了‘黑大门’的‘毒蝎子’吗?”
“对,南老寨上的蝎子和‘黑大门’的蝎子都是1路货,都毒人。你的腿好些啦?还痛不痛?”
阿水摇摇头,坚定地说:“吃了叔叔的药,好多啦。”
赵万程正想迈腿往外走,嫂子却踉踉跄跄闯了进来。
她突如其来的出现,使王长林和赵万程都惊呆了。
2人齐声急问:“怎么回来啦?”
嫂子坐到炕沿上,理理头发,整整衣服,又气愤又嘲弄地道:“是啊!我心里也在纳闷!真是碌磷开花,碾台发芽;‘毒蝎子’把俺俩放回来啦!”
“啊!”他俩更惊了。
赵万程脑子里疾速地打着问号:“这才怪了!‘毒蝎子’是只出了名的吃人的狼,咬人的狗,他抓都抓不到手,还肯放?”
嫂子坐到炕沿上,摸摸身上腿上被打的伤痕,道:“我把阿水妈送回家,脚没沾地来到这里,就是来透个信。这是1碗凉水看到底啦。‘黑大门’的花花肠子那么多,手腕那么毒,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王长林沉着、冷静地望着赵万程说:“按说,抓不着尤林,他也得抓住家里的人做个把柄。现在把人拿到手,倒又放了,这比不放更毒,里面定有文章。恐怕放两个嫂子是假,抓尤林是真。他是想通过放人,造成1种没有事的样子,引尤林回来,再下毒手。”
赵万程点点头,他脸上凝集着焦虑:“是啊!‘毒蝎子’为这事是不会罢休的!”
嫂子联想到“毒蝎子”放她们时,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她透过菜园屋子破门的空隙,朝南老寨峰望望,茫然地说:
“尤林这孩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赵万程装上烟,大口大口地抽,又是赞叹又是担心地说:“尤林这孩子,从小就像他干爹,硬闯闯的,火暴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豹子腕他也敢去摸摸,老虎屁股他也敢去戳戳。就是年纪还小,还不知道深浅。”
嫂子回想着柱子以前的1些行动,才领悟到他早就在那张镰上打主意了。她说:
“他爹和他爷爷被‘毒蝎子’逼走那年,他就磨镰要砍"毒蝎子’,被我劝下了。这两天,光知道他又手不离那张镰,哪里知道他又是想的这块心思,要是知道了,我也就说下了。”
王长林望着阿水这张和他哥哥1模1样的脸,深沉地说:“也难怪呀,孩子从小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有多少苦,有多少冤,有多少仇,有多少恨!物极必反。压力越大,反抗力越大。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也把咱逼上这1步了。”
他停了停,望着赵万程和嫂子,又有几分赞赏地说道,“是块好钢呀!多在烈火里炼炼,是把对付那些坏东西的尖刀子。”
赵万程脸上透露出强烈的疾恶如仇的表情。
他说:“也就得这么干!我算看透了,有他没咱,有咱没他。刀安到咱脖子上,不干也是死,干或许还能活!咱和这些狗东西有不共戴天之仇哇!”
王长林看看外面的天,半头响了,他在惦念尤林。
“眼下还不知道柱子在哪里。满山遍野,除了白皑皑的积雪,就是光秃秃的树干。住在哪?吃什么?估计他白天不会回来,可能在晚上回来。我看找几个靠己的穷乡亲,白天装着拾粪砍柴,到4围去瞭望1下,碰上了,叫他在山野外等等,黑了,怎么样?”
小菜园屋子的破门“哐当”1声开了,白胡子老爷爷1步迈了进来。
他扫视了1下小屋里,开口就说:“噢!都在这里。‘毒蝎子’怎么能把她们两人放了?这明睁睁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毒蝎子’历来是肚子里长牙,笑里藏刀,他们的话都要反过来听,我看得防备防备。”
嫂子让老人坐下,望着他那白苍苍的胡子,说:“老爷爷,谁料到尤林能来这么1手!”
白胡子老爷爷想也不想,耿直地说:“如今这世道,我看孩子还是有1股硬劲好,少受点欺负!”
赵万程激动地望着白胡子老爷爷的脸,说:“你老人家来得正是时候,俺正在谈论这件事哩。‘毒蝎子’必定要出花花点子,咱也不能等着挨他的。眼下先得防备尤林闯到他手里。我和你老人家去找几个乡亲,到外面了望了望尤林。找着了,叫他先躲在山里,来家送个信,怎么样?”
白胡子老爷爷点点头。
赵万程又接着说:“阿水也别家去啦,就在这里跟着你叔叔,侄儿媳妇过去看看水孩他妈,劝劝她,别叫她挂心。”
白天,好几个乡亲1边拾草,1边围着龙窝铺南的南老寨、村西的“半铺炕”、村北的北粘岭、东面的小石转,都没碰上尤林。
天1黑,“尖头蛇”带着打手,背着钢枪、“快条”,裤腰带上掖着腰别子,裤腿上插着匕首,1个人头上顶着1床毯子,露出两个眼,蜷缩在村东头的那间场院屋子的4周的草垛和屋脚旁边,活像1只只恶狼在等着吃人。可是更多的穷乡亲,来到村外4周的远处察看,万1柱子回来,好就地把他拦下,免得进入虎口。
这天晚上,在灾难、动乱的龙窝铺,在那些被日本鬼子炸倒了墙、掀掉了顶的屋子里,在长工住的草棚里,大家都在低声夸赞尤林,赞扬他不愧是穷人的好后代,1镰亮出了穷人的威风,砍出了穷人的志气!
尤林像离了弦的箭1样,向南老寨峰上射去。
跑了1阵,听听后面没有追赶的动静了,便回过头来看看,见“尖头蛇”正在逼着小扛活的背起“毒蝎子”,像拖死猪似地往回拖,他这才感觉到,身上的汗流水般地淌下来,把1件空心穿的小棉袄浸透了。
他爬上南老寨峰,避在1块大石头前面,脸向着龙窝铺坐下来,朝着被拖往村里的“毒蝎子”,愤恨地自言自语说:“便宜这个老鬼了!这1镰要是扎到他太阳穴上,砍到他脖子上,他非死不可!要是我这张镰变成支枪也就好了,我当场就叫这只豺狼脸朝地、嘴啃沙!”
尤林看看手里紧握的那张镰,上面沾着“毒蝎子”腥臭、发黑的血,他伸手折下个松枝来,蘸着雪,把镰擦干净,别在腰里,用袄袖抹抹脸上的汗珠,深深吸了口气。
在这惊涛骇浪般的1霎之前,他想得挺简单。那时他只有1个念头:把“毒蝎子”的头砍下来,出出这口气!解解这身恨!至于其他的事,他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他才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毒蝎子”挨了这1镰,能轻饶了自己?能轻饶了家里的老人?能不疯狂地报复?自己跑到山上,再往哪里去
正想着,远远看见辛3领着几个打手从龙窝铺钻出来,弓起腰往这面跑。
尤林连忙把身子1缩,顺着山沟,踢开积雪,往山下跑去。
积雪很厚,沟沟洼洼的地方更深,他把镰使劲往腰里插插,身子1蹲,顺着山坡往下滑,碰到松树棵上,他两脚朝树干上1登,避开树棵,继续往下滑去。
到了山脚下,他停下来,拍拍身上的雪,心里盘算:“尖头蛇”准是往前赶去了,于是他就顺着山脚,1溜烟地往西跑。到了“半铺炕”以西,又往北插了下去,直跑到北姑岭顶上,在浓密的松树林里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感到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抓起两把积雪捏成个团,1连吃了两个,身上不热了,口不渴了,可肚子更饿了。
尤林瞅瞅近处和远处,松涛轰鸣,积雪闪光,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
这怎么办?他站起身来,打量了1下远近,还是没有。
他心里想:“这么大的山岭,我不信连1点吃的东西也没有!”
爬起身来,朝山坡前的朝阳处走,走着走着,见露在积雪上面的棘子棵上,挂着1个个干得透红酱紫的酸枣,还没到近前,1阵酸水流出口来。
尤林走过去,坐下来,“咯嘲咯啦”吃起酸枣来,直吃到上牙不敢和下牙碰了,肚子也不那么翻绞了,才停了下来。
冬天本来就短,山区里的天又黑得特别快。
在平原看太阳还有老高的时候,这里的山峰已经镶上了金边。这时,太阳落山了,朔风劲吹,寒气逼人。
尤林那身叫汗水浸透了的破棉袄,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冷风1吹,鼓胀起来,更凉,更冷!到小半夜,把他冻得直打哆嗦。
他望着笼罩在夜色里的龙窝铺,心里想:“家里也不知怎样了,也不知大人是死是活……”
对仇人的愤恨,对亲人的牵挂,千头万绪,使柱子的心平静不下来。他想:“不管怎么样,得回家去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