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白发小老头不知道怎么在圣彼得堡的小巷里捱过那可怕寒冷的一夜的。
当他第二天从近乎昏迷的睡眠中苏醒,看到原本身旁一同抱团取暖的流浪汉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而自己怀中装满金币的陶瓷扑满依旧安然无恙时,沧桑而衣衫褴褛的马卡尔才吓了一跳。
借着肮脏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积着灰的冰雪狠狠抹了一把自己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鼻子冻得通红的马卡尔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从扑满的圆形出口探入,随后又像触电一般飞快缩回。
那真的是冰冷的,带着凉意却又无比炽热的真正的金币!
“那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小老头谵妄痴语着,他只记得昨夜从那家常常光顾的劣等酒馆里赊来一瓶掺了大半水的伏特加,跌跌撞撞的走在回到那个肮脏龌龊的公寓的路上。再然后,他就全然记不清了。
隐约的模糊印象中,他来到某个恢弘却又恐怖的地方,遇到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影,祂们似乎还邀请他落座,与他交流了一番。
之后他好像在什么东西上签了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简直完全就是一个纯粹的乱七八糟的怪梦!
“但这又是真的,真的。”
凛冽的寒风从他破烂服装的缝隙中灌进他的关节、膝盖与脊柱,衰老不堪的身躯无不在向他发出危险的预警,疼痛与瘙痒伴着冷风吹拂将他从痴妄中再度唤醒,那绝对不是梦!
“我需要它,我的确需要它!”
那个梦中肥胖的身影,那个微笑中带着一分关切两分揶揄的身影所说的话语此时依然在他的耳畔回荡。
他发了疯似的四处张望,在确认自己此时的方位而没有任何差错后,苍老的马卡尔迈着趔趄的步伐跌跌撞撞的朝他印象中的省银行厅跑去,他要把这些金币换成能够使用的卢布!
那些私下里偷偷放高利贷的蛀虫们根本没有能力吃下这笔巨款,甚至有可能对他痛下杀手!
圣彼得堡的下城区里每月总会有几个还不上债的流浪汉莫名其妙的无故失踪,等人们再次发现他们的时候,多半都已经在莫伊卡河里自由自在的漂流了。
马卡尔狠狠打了个冷战,他可不想成为溺亡水鬼的其中一员。
“等等,不对,不对!”
然而白发的老者想到这里突然站定脚步,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已经冻毙在外的尸体,此时没有人注意到神情突然惶恐起来的小抄写员。
“我,我该怎么向银行解释这笔钱的来历?”
因为此时的小老头忽然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这笔巨款的由来!
“银行里的伙计们确实跟我不大熟,但他们肯定也知道省里有个不怎么体面的老抄写员最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风言风语惹了点麻烦。该死的,他们确实有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们却知道如何叫来那些巡警处理所谓的盗窃犯!”
马卡尔顿时犹豫起来,这些金币没有被印成卢布,事实上,从外观的花纹与头像上看,它们既不像英镑,也不像法郎,有的甚至只是粗略的印成一个大圆饼,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
如果要直接使用这些钱币,那将是相当吃力的。
“我得回家一趟回家也不保险。”
那个在下城区贫民窟住宅里租赁的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还是从厨房里抠出来的,公寓里的很多人都要往他那里晾衣服。无论多出什么东西都会无比显眼,根本无处安藏。
那个该死的眼里只认钱的包租婆曾经因为他还不上房租而不止一次的偷翻他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个活该遭天谴的臭婆娘,他和瓦里安卡小姐的秘密才被曝光在众人面前!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老者的眼睛瞪得溜圆,好像其中的昏黄眼球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蹦出。眼球疯狂飞快的转动,身上止不住的颤抖,他在犹豫,在惶恐。
瓦里安卡小姐明天一早就要被那个有几个臭钱的郊外地主接走当小老婆了,今天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是就连这唯一的机会,他都想不到好办法破局!
“嘿,我的朋友,你在犹豫什么?”
可就在此时,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嗓音从他背后响起,随后,一双肥大的像是五根红香肠粘合起来的大手拍在他的左肩上,硬生生将本就有些佝偻的他又压低了一小截!
“您,您是”
马卡尔僵硬的转过头来,两手握扑满的力道无形间又多了两分,此时的他有些做贼心虚,他最害怕的就是巡警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然后不由他分说的将他以盗窃罪押送到警署里。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全完了。
万幸,这次命运终于没有跟这个一生坎坷的小老头再开一个玩笑,站在他身后的人既没有穿那种有两排大铜扣子的冬季警员服,看样貌又不像是便衣的样子——即便是去做警署署长也有些太胖了些。
然而就是那张塌鼻子三下巴的陌生滑稽脸,却并没有让马卡尔彻底放松下来,感官依旧敏锐的小老头总是有些朦胧的预感,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胖绅士。
然而每当他沉下心去思索,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萦绕在他心间,好像这朦胧的记忆阴霾中隐藏着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
大抵是出于人类自保的本能,苍老的马卡尔没有继续往下回忆,只是疑惑的眼神还是茫然无措的看着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身后的肥胖男士,似乎在祈求他主动说出他的身份。
“我的马卡尔老兄,才过了这一小会儿就不认识我了?巴维尔,巴维尔·巴普洛夫,你的律师朋友呀,我们前不久还见过面呀!”
化成人形的猪头自来熟的伸手揽住小老头的肩膀。
“您那笔远房亲戚所托付给您的遗产就是我负责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