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第二次再去那村子的时候已经没活人了,大旱,连年战乱,地主不减租,饥荒,瘟疫,一切的一切压垮了这个村子,不,应该说,那些最底层的人,都快要垮了。
村子里的房子看起来是被劫掠过,屋子被烧了一半,地是荒芜的,有伙计去翻弄那些废墟就看见尸体掩藏在底下。
二月红知道这附近的几个村子因为瘟疫的名义给封锁了,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点儿就是一把火连屋子带人烧了。
那时候的二月红不怕死人,也不畏惧这些东西,但也许是唱戏的缘故,对于这些无缘无故死去的人总是心怀悲悯,有人笑说二爷您这是菩萨啊?
二月红叫了伙计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人,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往外走,他不认为还有活人,之所以让伙计这么做纯粹是抱着一种看了确定没有了让自己好受一点的心态。
结果还真有。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是叫阿四,那个叫阿四的孩子就坐在废墟堆上,眼神茫然,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但又满藏怨恨。
伙计上前直接一巴掌扇过去那孩子就反应过来了,晃着脚几乎是滚下来的跪着磕头说他可以干活,干什么都成,只要给一条活路。
二月红看到那孩子的眼神满含怨恨愤懑,却又倔强无比。
他就知道无论自己救不救这孩子这孩子都活的下去,因为他不甘心。
而且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走上歧路,他想,如果把他带在自己身边,不说能让这孩子多有出息,起码这孩子不会成为祸害。
是的,他二月红,有这样的信心和能力。
贰.
陈皮阿四一开始还是挺粘二月红的,但二月红这时候已经名声在外,常有事情没法带着一小孩出去,只好常常哄着让陈皮阿四带着。
陈皮阿四那时候也还算乖,就是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练功,等二月红回来了行了礼再去睡。
日子久了陈皮阿四就不粘二月红了,对谁都不怎么关心,最多关心一下丫头。
二月红也不甚在意,那时候正赶上他名声正劲,找茬的一大堆不说,一些官面上的人要应付下来就是真的烦,这还不包括张启山挡掉的一部分。
就疏于管理了。
二月红日后始终觉得,就是那段日子,让陈皮阿四的人生观发生改变,变得畸形。
但那时候二月红还是挺满意自己这个徒弟的,又乖巧又懂事而且练功不用催,虽然对谁都有点不冷不热的但是好歹有礼貌,而且很听他的话,他不在就很听丫头的话。
后来二月红才知道,陈皮阿四喜欢白裙子只是因为在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和母亲的见面他母亲穿的都是白裙子,而他第一次见丫头的时候,丫头也是穿的白沃裙。
老实说,二月红除了教陈皮阿四一些技巧、连身段的把式之外,再没教陈皮阿四什么,陈皮阿四不喜欢戏,但二月红的功夫有一大半不学戏你就玩不来,而陈皮阿四年龄逐渐大了之后骨头就硬了,压不下来了。
二月红不知道陈皮阿四曾溜着出去找人练把式,还找人教了铁子弹的功夫,那功夫本来是玩核桃弄出来的,陈皮阿四自己改良之后威力大的离谱,但这一切二月红都不知道。
戏班的人也不知道。
也许丫头知道,但是她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但说到底,归根结底,还是二月红的不用心。
那时候名声在外,二月红又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年月,心里头再怎么沉稳都得有了轻狂,更何况二月红本就不是一个有多沉稳的人。
过于自信,或者说自负,认为一切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就算不在掌控之中也没关系,自己处理得来不会出事。
理所当然的,他二月红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而已,本就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又靠着上一辈攒着的名声,加上自己出众的能力,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但他偏偏忘了,他边上还有着一个,有了能力但是还是孩子真需要他这个师傅来教导的,孩子。
叁
二月红给解雨臣取的艺名是解语花,因为解语花枝娇朵朵这句话。
解雨臣也是个吃得苦的小孩,二月红布置下去的功课全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最初的时候解雨臣还有点怕二月红,每次说话啊什么的死活不敢抬头,后来熟了之后就会练完功趴在二月红肩上央着二月红在他爷爷面前多夸几句,这样他回去就能有好吃的。
二月红也觉着好笑,后来就时常带着一些小糕点什么的,吴老狗的儿子吴二白有时候回过来,带一些小巧的江南糕点,二月红不甚喜欢这些玩意儿,就全给了解雨臣,弄的解雨臣那段日子看着二月红比看着解九还亲。
解九特郁闷地说到底谁是他爷爷啊这死小子。
二月红就特别想笑。
老了之后的二月红没有年少时的盛气凌人——不是直接表露出来的,而是掩藏在温和的外表之下,隐约透露出来的狂傲。
都说九门里头二爷和五爷的气质最相近,其实不然,二月红是那种只要有可能会有威胁就会下手的人,而吴老狗终究是心软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大动干戈——但这样也使得吴老狗一旦真的发怒就没法儿劝,等他一路杀下去杀完气消就没事儿了。
这就好比你老师平日里要求严但考试还是没考好的时候也许还不如平日里那么火冒三丈,而平日里就不怎么生气的老师一旦生气起来那就是一路骂下去管你三七二十一。
但总所周知的,二月红就是不能惹。
所谓平日要求严那么考场失利的机会自然少,而平日里温和自然也难得会发脾气。
这种几率都是百分之几啊?
二月红是个戏子,但却是最没法小觑的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在戏里演尽了悲欢离合以至于在现实里不怎么动情的缘故,二月红即便在生活中也像是在戏里头,和谁都是温和的样子,事实上你琢磨琢磨就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相处极好不过是你的错觉,是他演出来的。
有揣测说能让二月红不演戏的只有他那丫头和张大佛爷张启山,除此之外就都是死人了。
嘛,不过现在,这两个不也是死人了?
肆
二月红教导解雨臣久了之后就觉着,这小子骨子里头其实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别看表面上的恭敬啊,努力啊,认真啊,私底下或多或少地都搞了小动作,而且解雨臣很明白怎么利用他手里头有的东西,这些小花招几乎从未被发现。
二月红也是无意中才撞破,之后解雨臣每次练功他都不敢怠慢一定得旁边收的。
就是那几天解雨臣被齤操练的格外惨,身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装可怜装病都没有,玩离家出走耍手段二月红也不吃这一套,一路玩下来解雨臣只好乖乖做足每天的分量,也算是给日后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二月红有时候看着解雨臣练功就会想最初的时候陈皮阿四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练功的时候也会偷懒央着丫头给他买糖葫芦什么的。
但再想想陈皮阿四的性格又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
有一天解雨臣练完功之后坐在二月红旁边和二月红闲聊,二月红就忽然想到那时候的一件事,就问解雨臣说:“小花啊,假如说,你和你家的伙计下斗,油水很足,内讧了,你会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