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陈皮阿四也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二月红和丫头的时候,这个场景直到多年以后他甚至快忘了那个改变了自己人生的瘟疫的时候他还记得那个场景。
那时候他以为他要死了,但是他不甘心,凭什么死的是他不是那些兵,凭什么自己就得死?——据说二月红最欣赏陈皮阿四这股子倔劲儿也最但有这股子倔劲儿,这股劲儿让陈皮阿四在瘟疫中活下来但也可以随时让陈皮阿四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班主,”是一个伙计先发现的陈皮阿四,很惊讶,“还有活人。”
二月红也很惊讶,他来到这村子的时候就感到扑面而来的荒凉,尸体随意地躺在地上桌上堆在一起拧成麻花团,有孩子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就坐在尸体堆上茫然地看着二月红他们,不悲不喜。二月红还见过一个老人,也是在这样尸骨成堆的地方,笑着拉着他的二胡,什么曲子都拉,兴许上一段是二泉映月,下一段就换成了空山鸟语,也有听不出是什么曲子的曲子拉,就是街头卖艺的那种,乐声回响空旷浩荡。
那个老人没能一直拉下去,当天晚上就死了。
就在二月红想着这段往事的时候陈皮阿四就站在他面前,二月红第一眼看见陈皮阿四的时候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是个鬼灵精怪的孩子,是那种有捷径绝对不走正路的家伙。
“翻个跟斗看看。”二月红觉得他应该可以把这孩子塑造成一个人才。
陈皮阿四知道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来了,他跟斗翻得不好,他对二月红说他对玩弹弓,还有那种弹子,准头特别好。
二月红收了陈皮阿四,但是二月红是有点失望的,对于这个弟子,因为他明白陈皮阿四绝对不会是那种肯去学唱戏的人。
不能断了,二月红想,起码这门手艺不能断在我这一辈儿。
在戏班子里的那段日子大概是陈皮阿四人生中为数不多回忆起来是可以笑出来的日子。
陈皮阿四回来之后就看见了丫头,那时候丫头也是穿了一身白底粉边的沃裙,恍惚间陈皮阿四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母亲,居然就那么喊出来了。
“死小子,”二月红笑,“喊什么啊,喊师母。”
“哥,”丫头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这么多年她都没有生育,“别吓坏了孩子。”
真的很像妈妈。陈皮阿四想。
后来的日子就是练功,练功,练功,下斗,出货,练功,下斗,无限死循环。
直到那天,陈皮阿四又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
母亲还是穿着白色的沃裙,但是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婆子,面色蜡黄,看见谁都冲上去问你见着我儿子了么你见着我儿子了么,女人只会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
那一瞬间陈皮阿四拒绝承认这是自己妈妈,他记忆中的母亲和这个疯婆子不是一个人。
甚至于那段时间陈皮阿四更努力练功只是为了不出去碰上这个疯婆子。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疯婆子死了。
陈皮阿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哭,但是看见女人的尸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以为自己对那个村子自己的父亲和面前这个疯婆子其实没有一点感情,他错了,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因为现在他在意的这些东西和他记忆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面前躺着的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临死前都惦记着自己的儿子,逢人就问你见着我儿子了么,可那时候他儿子因为自己的幻想破灭而躲起来拒绝承认自己的母亲。
陈皮阿四还是有点怨恨的,既然在乎自己那怎么就跑了呢?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这件事儿影响了陈皮阿四之后的一次下斗,那次下斗油水很足,不出意外的内讧了,陈皮阿四一个个杀过去,最后自己出来了。
二月红感到绝望,他以为自己可以的,但那果然只是以为。
那时候二月红就发现自己其实从来都不相信陈皮阿四,就因为他对陈皮阿四的第一印象是鬼灵精怪。
丫头帮陈皮阿四求情,但二月红留不下陈皮阿四,戏班子里的人要么就是自己兄弟要么就是自己的徒弟,只是没拜师,陈皮阿四这么做几乎就等于欺师灭祖了。
被赶出去了,陈皮阿四知道师傅这次绝对不会再回心转意,他骨子里的倔强劲儿让他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自立门户,完全不管道上对自己的言论。
二月红不让陈皮阿四再用他教的武器,他就不用,他用自己的铁弹子;二月红不让陈皮阿四再踏进这个门,他就不踏,连同自己的徒弟伙计也不准。
他不明白,明明在斗里头是那些人先不讲道理想要自己的命,难道自己还留他们一命么?就算是同门师兄有怎样?
他不明白。
那天他去给丫头送螃蟹,愣是站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二月红把螃蟹接了之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