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今个儿咋没来?”
“说好昨天跟贝勒爷喝,今天跟咱们喝的。”
桌上的菜没一个人动过,烈酒温了两遍,只有三四盘瓜子苦苦撑着,马上就得弹尽粮绝。圆桌周围是张大佛爷手下精干的几个盘头,正在会心斋——当初“新”盘口的偏厅里大声嚷嚷,极是震耳。
“佛爷做事雷厉风行,你们莫要瞎猜,没准儿有急事。”其中一个生的斯文,磕着瓜子道。
“几位爷,佛爷怕是来不了。”有个报信的伙计正巧推门进屋,恭然道。
“嘿!这是咋回事儿?”
“就是,你给爷几个说清楚!”
“佛爷啊,把夫人搬到总舵来了。”那伙计往身后看了看,低声道。
随即是一番冗长的沉默,几位爷不知怎么接话,大眼瞪着小眼。
“喝吧喝吧,这是大喜事。”终于有人低语道,也算是开了话头。
“嗳,此话怎讲啊。”
“咱们张家小少爷,没准儿有着落了。”
寒风猎猎,满地秋霜,长沙快入冬了。庭院里,唯一人一树一井。
一切,该落幕了。
“佛爷好兴致,大晚上到这儿来,”张夫人走了过来,拿着件外套,“这口井么,有什么稀奇的?”
“新月,我曾见过你,”张启山接过外套,却将它披在大小姐身上,“你信么。”
“报纸上吗?还是哪本杂志,”尹新月见他有些不对劲,故作轻松道,“照的怎么样。”
张启山目光流转,渐渐为井口所吸引,他不语,再度想起那晚,在井里掉了块玉,它只要还在,最后一场天灯也许会省力些。
“难道是——”尹新月顺他的眼神看去,立马变了语调,颤声道,“是这口井?”
她小跑过去,往井里一瞅,水面无甚涟漪,只不过另一个她,面容微微模糊。
也许是真缘罢,他叹了口气,古人云死生契阔,自己只愿与她共安乐,此生勿流离。奈何天意蹉跎,命途消磨不浅,偶然相逢,其后一路颠沛,出生入死。
“你早就见过我,去北平之前——”尹新月喃喃道,回头注视着面前的郎君,“那以后,就不会抛下我吧。”
“新月,过几天我又得下斗。”张启山忽然换了话头,移步近前,道出近来的安排。
“啊?”尹新月很是纳闷,这人是拿话套她,还是不解风情。
接着,张启山拦腰抱起面前的美人,朝卧房走去,复又抬望向天边,明月高悬。
“放,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纵使迷途惆怅,风刀霜剑,他在,她在,只愿半生缱绻,莫失莫忘。
张启山话音响起,依旧沉稳有力,似乎多些异样,怀里的尹新月双颊通红,顿时没了声响。
“趁活着,把事了咯。”
天若有情天亦老,斗里从来多鬼怪,装备带得再齐,招子放的再亮,哪次下斗也有阴沟里翻船的可能。于是九门便有“前走三,后走四”之谚,却无人知晓此话,过往葬下多少前人性命。
这回九门之首一行三探矿山,依旧不下于前人的背运,极是诡异。当红二爷寻到亡妻丫头,张大佛爷等人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虽然挣脱了这层幻境,竟未曾发觉,这矿山是片更大的幻境,犹江河之于瀚海,萤火之于皓月。
日头西斜,白乔寨内的一间木屋,散发着莫名压抑的气息,生人勿近,鬼神也绕道。
为何这些天下来,总有心悸之感,张启山惑然想道,无论自家夫人的示爱,或是成亲时的喜惬,都冲淡不了几分。是自己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冲锋陷阵不惜命所致么?
烦躁之际,张夫人重新端了碗茶进屋,关心道:“刚才二爷……把你惹恼了么,启山你也别怪他,二爷心里也苦。”她也无法忘却,上次是利剑加颈,这次直接动了真格,拿枪顶脑门,要是再让二爷疯一趟,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
“无妨,他不会动手。”张启山左手拿起茶碗,右手则拉起尹新月的手,“再说那枪里子弹,早就被我下了。”你夫君堂堂九门之首,只能被自己击垮,要是那么好杀,九门众位当家早就换过好几茬子。
“人家这是担心嘛,还是你好,以前就只会赶我。”尹新月假意嗔怒道。
“你夫君可不是吴起,杀妻求将,也就失心疯干得出来,”张启山握着那微凉的玉手,不免加了力道,“此前我不信命,现在看来,”
“你就是我张启山的宿命。”
听罢此言,尹新月心里乐开了花,“那你说,现在成亲会不会晚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