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尹新月吃了一惊,平日里高高在上,气势迫人的布防官,这天夜里怎会摇摇欲坠,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似的。
“你又怎么了?”大小姐低呼一声,连忙过去扶住,又突发奇想,这人不会像上次在茶楼那样,诈病把自己打晕送回北平呢。
可她的手还是不听使唤的,自动伸了去。人扶稳了,她的心也凉了半截,威风凛凛的,身手矫健的张大佛爷确实病了。
“时间——”张启山面容苍白,声音忽轻忽重,“时间不多……”
冷不防的,尹新月被他伸手搂过去,接着嘴唇被封个严实,极是温热,她有些木然,却无甚抵触,在旁人看来,更像是欣然接受。
不知多久,待到唇分。
尹新月的俏脸涨得通红,美目失神,瞪得滚圆,她万万没想到,这块大冰山,一病还病开窍了不成?
“新月。”他哑着嗓子,从嘴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来,无力地晃了晃手,而后松开,“赶快离开……长沙。”
“你,你亲我就是为了这个,”尹新月脸上刚泛起的笑意褪去,此时此刻,她的心头古井不波,却泛起一丝悲凉。
政敌逼位,霍家反目,身子骨眼看也快散了架,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想把事儿一个人挑着。
“好,我这就走,我走就是了,”她神色冷淡,转身就走,却没注意到,身后人眼中竟流露出些黯然。
刚回身走了几步,大小姐忽的转过身一甩袖子,亮出上回那把没使出的袖刀。
张启山虽是懵怔,却也暗暗一惊,若不是接下来大小姐的举动,差点就以为她是哪里冒出的刺客,让自己死得痛快。这样说来,那就亏大了,刚刚还嘬巴一口来着。
虽说他张大佛爷在长沙靠的是威名,可不近女色也是出了名的,至少他当年能目不斜视地和满桌子霍家女人吃过饭,这事要是传出,身后名全无。
“张启山我告诉你,我不走,死都不走。”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彭三鞭抓走的时候,有多害怕,你之前一直让我回北平,我只当你不来救我,好在你来了。”
“如今到了共患难的关头,你竟然要我撇下你,回北平过安生日子。”她咬牙切齿道,眸中尽是决绝。
“山无棱,天地合,”大小姐肃然,一字一顿道,“才敢与君绝。”
“别过来,我说到做到。”她看了看要有动作的张大佛爷,作势将袖刀往脖颈边离得近些。
“何至于此。”张启山喃喃道,他一时间看的痴了,眼前的大小姐莫名的眼熟,脑海里的某道身影不禁与她重叠起来,玉珏遗落处,明月出将来……
原来,她就是。
只见张启山忽然有了神采,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他缓缓起身,慢慢转将过去,在桌面上按了什么地方,书桌竟弹出个暗格,里头是一方锦盒。
动作十分缓慢,他很是吃力,竭力想拿住盒子,却啪答落在了地上,盒盖被地板分开,里面是一抹亮眼的白,旁人也许不明何物,不解其意,而大小姐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啷一声,袖刀从主人的手中滑落,静静躺在地板上。
尹新月快步走去,抓起了那抹雪白,一把展开,不是他物,正是自己来长沙时穿的那条白纱裙。
先前肩头、腰间的破损处竟是完完整整地补好,一观之下,焕然一新,如同试穿之前的崭新模样。这便是解九爷人脉深厚的见证,有位手艺活儿极高的老师傅一听佛爷要给夫人补衣服,立马应承下来,不负他解当家跑个大老远。
“原来你…都记着。”她恸声道,紧紧抱住那个快要倒地的身体,什么都不必说,什么名分也不重要了,她只想陪在他的身边,陪他千秋万代,陪他亘古亘今。
“望…照拂张——家。”吐出最后一串字眼,他失去了意识,这一刻,张府的顶梁柱彻底倒了。
“今后,他就是咱们饭店的女婿,即便他不是,叔也帮你护着他。”棣棠悄无声息地,闪入房内。他的脸色十分凝重,如临大敌。
“棣棠叔,你怎么……”尹新月吃了一惊,脸上带着泪痕,她万万没想到,不苟言笑、武艺超群的棣棠叔会这时候出现在她眼前,他自然不会刚从北平过来,难道是一直暗中保护着自己么。
“小姐可还记得,二当家有言在先么,莫要真当咱们尹家没人了,”棣棠苦笑道,又瞥了眼昏迷的张启山,这下你可把我们小姐整苦咯,他又叹了口气。
“那莫测——”
“您的海棠叔正看着呢。”棣棠答道。
“得把姑爷先扛回卧室,风声不能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