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纸细细叠好,装进信封,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取出抽屉里的短刃,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被妥帖压好的信封,齐铁嘴迅速离开了书房。
这是家书,也是遗书。
他年轻的妻子玉华正在宅子的另一头熟睡,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他这头尚未进入状态,那头解九已经举枪干净利落地击穿一个日本兵的头颅,下一刻冷不防,被一个从巷子拐角阴影处冲出来的日本兵牢牢抱住了大腿。解九大惊,条件反射地用枪柄去砸,却在最后一刻堪堪住了手。
那个牢牢抱住他大腿的是个少年,身上的日本军装已经是残破不堪,连头盔都不知道丢到了哪儿去。年少的脸上满是炮火染上的灰迹,闭著眼用日语哭喊着:
“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之前击杀了无数日本人都毫不迟疑的解九,握着枪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顷刻后扳机被扣下,日本少年的身子软软地滑到在地。
解九用没有握枪的手虚虚地抹了抹少年脸上的血:
“……好好睡一觉,下辈子就该是太平盛世了。”
下辈子就是太平盛世了,你我各守家园,山河为界,再不相犯。
还没走出几步,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的一间房屋上,爆炸掀起的强风使得他身侧的砖墙轰然倒塌,将来不及闪躲的解九压在了下头。
高垒的砖堆好一会儿都毫无动静。半晌才有一只脏兮兮的手挣扎着伸出来,上头还挂着考究西服被划破预留下的布条。
三
另一头的陈皮阿四走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夜色掩埋了身形,能听见女人的嘶声哭喊从某户人家内传来,伴着几句日本话和东西翻倒的声音,心下一动,单手撑墙翻进了院内,落地动作矫健如豹。瞟了眼院门内侧被枪打破的铜锁和被刻意放下的木栓,嘲讽一笑。脚下步伐不停,直奔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他闯进门的时候那个日本军官正伏在女人身上律动,连枪都来不及握好就被他折断了颈骨。被日本军官侮辱的女人他见过,是自家一个伙计的媳妇。眼前回闪方才进院时角落里那个伙计的尸首,又看看眼前女人了无生趣的神色,他转身拔腿就走。
还未走出十步,便听见身后一声沉闷的枪响,以及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走出院门的时候和握著枪一路扫荡过来的张启山打了个照面,冷冷哼了一声,翻身上墙头走了另一面。‘别碍着你四爷我杀鬼子。’他这样想著,手中铁弹子又弹无虚发地放倒了几个日本人。
四
吴老狗这头一开始倒是挺风平浪静的,除了一出门就遇上了几个日本兵,被他一刀一个迅速做掉之外。他正想着要不要回家一趟先把这湿漉漉粘腻腻的衣服给换了的时候,脚下就不自觉地拐进了一条暗巷。狭小的巷道里两个士兵纠缠着滚在一处,遍身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军装。
他反手握着刀迅速靠近,凭着军服未被染红处的颜色辨出敌我,往日本兵的脖颈便是狠狠一划。本已经占了上风的日本人一脸不置信地捂住伤口,发出嗬嗬的嘶吼,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着不甘的眼睛断了气。
他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染了鲜血的手扯住裤脚:
“帮……帮我一把。”
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国军军装和腹部深插的刺刀,沉默著手腕发力,方才饮过日本人鲜血的刀刃又淋上了中国人的血。
用双指随意揩了揩刀上的血,他捡起对方掉落在一旁的枪,数了数里头剩下的子弹:
“还剩十颗。一颗一个,找十个鬼子陪弟兄你上路。”
地上紧闭双眼声息全无的国军脸上有浅浅的笑意,仿佛眼前面对的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而是家中熟悉的门环,只要轻轻扣下,年迈的老母亲便会一边应著一边把门打开。
吴老狗提着枪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前头砖堆里钻出一个人来。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近,看到那人侧脸的时候一下子没忍住喷笑出声:
“小九九!你怎生闹得这么狼狈!”
解九一脸没好气地瞪他:
“问我干吗!去问那挨千刀的日本飞机啊!好扔不扔硬往老子身边扔!”
吴老狗仍是忍不住地笑:“该!今个儿出门的时候没去找老齐算卦吧?”
“我都没买东西,算什么卦!”解九整了整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西服,把破成条条的地方撕下来扔掉,抽出吴老狗腰间悬著的刀:
“借我用,枪不知道被砸哪儿去了。”
“你记得还啊!老子的刀金贵着呢!”
“知道啦!”解九沿着巷道边走边回答。
吴老狗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
“亲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