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
白雪已覆盖各处,然漫天飞雪此际仍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飘落,悬崖之上,哈里斯带着几名士兵远远观望着山下,头上的棉帽被雪染白,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下方正进行的激烈交战与与此刻萧瑟孤寂的峰顶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而下面的那个世界,也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样貌。
在几天前,围绕着那条贯穿整个山脉的矢车菊大道,恩佐士大部分地区都由茂密的森林所覆盖,尤其在垭口下的那片地区,那并不是一个水土缺失而贫瘠的地方,相反,那里水土丰沃,几乎是整个国家资源最丰富的地方。
在过往,那里总是长满了松树与杉树,这些耐寒的树木即便到了冬天也不会落叶。在田野、河岸、湖畔、山麓、道旁,也总是长满了葱绿的苔藓,因此在雨水充沛的夏季,这些茂盛的植物从高处看甚至会显得发黑,这便是恩佐士山脉中最著名的黑森林。
而在每年的二三月份,历经数代人开垦出来的矢车菊大道,也总是在路边开始结出茂密的蓝芙蓉花丛,这些颜色繁杂,但每一种花色都格外纯净的小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除了在恩佐山山脉中有很多以外,在国境内任何一个地区,山坡、田野、水畔、路边、甚至是平民们的房前屋后,也总是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和黑森林中的主要树种一样,蓝芙蓉同样不惧怕寒冷,并且生命力顽强,只有要一片土壤能让它们扎下种子,它们总能顽强的生存下来并结出让任何人看见都会“会心一笑,心情变好”的鲜艳花朵。
于是这种本该只是路边野花的蓝芙蓉,与“帝国之鹰”并列,一同成为了帝国的象征,平民们所使用的每一种面值的硬币上,在岁月的长河中换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国君头像,但直到今天,那上面仍然会将一个背面留给蓝芙蓉。
在明天便进入二月时节,那是蓝芙蓉开始盛开的日子。
可此刻,哈里斯看着下面那经炮火摧残而满目疮痍的废土,那堆积的树木在火焰中烧得焦黑,地面已经被彻底撕裂,纵横交错的炮弹坑与被粉碎的岩石结成了一座座废墟,熟悉的地貌早已经在这场交战中被彻底改变,而更多的,是那遍地可见的尸骸。
身在高处,远离战场,因此尽管有火红色的烟云与滚滚黑烟遮天蔽日,但在强风的吹动下,哈里斯仍得以从空隙中看到战场景况。
那些在废土上跃动着的黑点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一簇簇的火光在蚂蚁们周围爆燃,于是那些蚂蚁们前一刻还在东奔西走,下一刻却东倒西歪的飞向各处,最终瘫倒在地,变成被肢解分离的尸骸,在那一排排由石头垒砌的工事后面也同样如此,崩塌的工事废墟下,埋葬其中的蚂蚁们已经不知道有了多少。
而在垭口上,哈里斯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奔赴向了最激烈的战场前线,而这一去他却再没见过有人回来。
这像是河流中央出现的湍急旋涡,拉着靠近的人越陷越深,最终他们都被吞噬埋没,成为深渊中的一具枯骨。
如此激烈的交战,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的阵亡人数,在其过往军旅生涯中,哈里斯也从未遇过,这让他在长时间的观战中,由一开始的紧张,焦躁,悲痛,愤怒转变得麻木。
在某个时刻,哈里斯见到一处工事被数不清的炮弹所集中轰炸,黑色的浓烟在刹那间被炽烈的火光给吞没,几秒钟后火光渐渐消退,建筑与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不敢确信,不敢确信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问题,那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工事,本该就是一片焦黑的土地才对,不然怎么会这样呢?这又不是魔术表演,也不是未曾醒过来的噩梦。
可这滚滚而来的爆炸声,四处可见的炮弹焰云,以及那令人作呕的硝烟味甚至都飘到了峰顶,窜入鼻腔,这都无一不在说明,这就是一场正在发生的,帝国这些年最残酷,最血腥的一场战役。
在过往,他曾亲身参与过,并制造过一场场战役,但在今天,在这从未有过的俯瞰者视角下所观阅的战役,哈里斯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而这种感受,实在令人作呕。
“咳咳咳。”
在麻木的注视中,哈里斯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身旁的士兵们脸被冻得通红,这会儿却在忐忑不安的念叨着:
“焱国人的攻势太猛烈了,打了这么长时间,仍在不断从后方派兵增援,他们他们根本源源不断。”
在峰顶上,士兵们得以看到更远处的视野,虽说有崇山峻岭掩蔽,但他们仍能够看到一些焱兵总是从掩蔽处冲出,而后向分流的溪水一般汇向战场。
也正因此,在这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逐渐意识到垭口恐怕要守不住。
而现在,一名士兵便蠕动嘴唇,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得放弃垭口撤离才行,这样打下去,会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的”
“不可能。”而他的话刚一落下,便被面色苍白的哈里斯给打断。
他擦着嘴角的涎水,声音沙哑的接着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撤离的计划,迪兰将军的命令已经说得很清楚,这场仗会一直打下去。”
“可是长官,您也看到了,这样打下去,垭口迟早会被攻破,守不住的。”士兵垮着张脸。
“那又怎么样呢?这是我们的使命,我相信迪兰将军也明白,所以才会下达死守垭口的命令。”哈里斯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伸手掸了掸帽檐上的积雪。
士兵们沉默了下来,哈里斯却接着说道:“说起来,我们算幸运的。”
“幸运?”一名士兵惨笑着呢喃了一声。
“至少我们不用参与下面的战斗,这应该是一种幸运吧。”哈里斯自嘲的说道。
“但我们得点燃炸药。”这时,另一名士兵漠然的说了一句。
“总好过被敌人所杀,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哈里斯的话尚未说完,在呼啸的寒风中,从远处传来急切的喊叫声:
“长官,不好了,焱国人从我们垭口后面切入,正在袭击我们的营地!!”
听到这话的瞬间,哈里斯近乎以为这是幻听,然而当转过头看向南边时,见到那匆匆向这边跑来的士兵,他才意识到这竟是真的。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他急切的大吼一声,与身边的几名士兵一同,朝着南边的瞭望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