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向皇宫方向抱拳拱手,道:“自然是朝廷出资。”
顾玉道:“今年中原涝灾严重,朝廷下令税收减半,多地建造蓄水湖和泄水渠,再加上不久前朝廷刚往西北边防运送军资物料,短短几日工夫,户部哪里凑得齐兴办清谈会的银钱。”
高怀不确定道:“顾贤弟此话,莫非是说本次清谈会有长公主出资?”
顾玉点点头,说:“不错,长公主出资大半。若要等到户部筹钱出来,咱们尽管入了京,也是要吃糠咽菜,卧薪睡柴。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八珍玉食,高枕无忧。”
哪怕已经得到了圣上允准,当吏部把种种方案交到户部,要他们拨钱过来时,那边仍推推拖拖,没个准话。
催的急了,户部还派人来,将吏部一群人数落一顿,大意是他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朝廷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一个于社稷不痛不痒的清谈会,还敢要那么多钱,简直荒唐。实际上,他们把给圣上修缮行宫的钱款都放在清谈会前面。
眼看学子就要进京,吏部众人急得团团转,长公主得知此事之后,二话没说就拿出一大笔钱来给吏部应急,口头上说是借,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还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的。
三百多学子,听着不多,可是他们呼啦啦进京,总不能住客栈,这里一堆、那里一撮的。
长公主下令,把阳康坊原居民都移了出来,每家每户都给了一大笔迁居费,这才让这些学子得以聚在一块儿。兵贵神速,速在于贵,整个清谈会的明细列出来,竟有二十万两白银之巨。
这件事婧和还有另外的考量,她想在这次清谈会之后,把阳康书苑彻底变成书苑,筹集天下书籍,成为禹朝最大的书库。
顾玉犹记当时的场景,官署窗户大开,长公主却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屏风后面,把宣纸递出来。待书吏逐字逐句念出后,所有人都为她这魄力感到震惊,又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建书库无疑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功绩,但其中所要耗费的心力、精力、资力巨大,他们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却觉得婧和区区一介女子,更加不足以做出这样的事业。
除了顾玉,没有人附和她想要建书库的想法,她似乎习惯了,并未就此多言。
临走时,她的脸上带着面纱,精巧的冠帽下露出一双看似平静的凤眸。顾玉抬头,恰好与她对视上,窥到了其中隐藏着的勃勃野心。
这样心怀大志的女子,也只能躲在屏风后面,连说句话都要用笔墨宣纸传达吗?
听了顾玉这一番话,众学子一时呐呐,他们大多出身寒门,平生第一次睡如此柔软的床榻,吃如此精美的食物,本以为圣上恩德,没想到竟然是他们一直鄙薄的长公主出资。
先前那个人憋得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道:“长公主封地富饶,此番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顾玉轻轻一笑,道:“若说长公主的封地,川渝一带算是富饶,那么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的封地岂不是更加富饶,对了,庄亲王的封地不正在江浙吗?怎也不见他有所动静。”
在场诸人都臊地不行,方才有多信誓旦旦地贬低长公主睚眦必报,此刻就有多难为情。
高怀问:“竟不知长公主如此深明大义,我等实在惭愧。”末了,又问道:“顾贤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顾玉道:“向苑中仆从一问便知,高兄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曾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墙外的婧和静静站在那里,听到顾玉所言,原有些失落的脸上勾起一抹微笑,霎时如春水消融。
她又对向晚青道:“咱们走吧。”语气十分温和,她的背影也肉眼的轻快许多。
向晚青悄悄看了那面墙一眼,心道这顾玉倒是有意思。
墙那边的顾玉并不知自己的一番言论全部落入婧和耳中,还在庆幸终于终止了苏仲甫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不由松了口气,继而把话题引到科举改革上来。
禹朝重视宗族血统,爵位和三品以上官位可以士族罔替,现在朝廷官员受荫封上位者占一大半,剩下的则是通过科举一步步熬资历上来的。
相对来说,受荫封的官员从出生起就享受着最优渥的教育,一人入朝,背后有各种复杂的姻亲为其保驾护航,站得高,也升得快。
而科举入仕的官员则往往从最基础的品级做起,科举在普通百姓眼里是登天之梯,实际上曲子里唱的状元郎探花郎,在贵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二榜进士从小小县丞做起的也大有人在。
一榜进士多入翰林苑,然而就算入了翰林,许多人也难逃一辈子为贵人修书立传的命运。科举出身的进士真正能熬到上三品者可谓凤毛麟角。
《青梅曲》这样的曲子不过是民间的一种自娱自乐。所以在民间为一个小小探花郎就把公主贬低丑化时,圣上才轩然大怒。
可是在在顾玉看来,极其微妙的一点在于,近些年来,圣上隐隐约约加大了对科举的关注。本次江南学子入京,在大多数朝臣看来,不过让圣上派去一路军队稍作镇压就够了,还怕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举兵造反吗?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举办什么清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