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灯。
整个大殿宽敞无比,甚至比刚刚外面的那个院子还要大,大殿中线的两边立着两根金丝楠木的粗壮的柱子,直冲天顶,有一种要冲破这殿顶的错觉;而围绕着这两根柱子,地上摆着无数的灯,随着我走进来带起的一阵风,所有的火苗扑闪摇曳,像是掀起了一阵火浪。
看着这一幕,我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然后,才看清在一片灯火当中,躺着一个人。
虽然离得很远,有些分辨不清,但我下意识的就明白,那是太上皇。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跣足散发,身披道衣的人,一头乱蓬蓬的白发遮住了脸,正低头看着太上皇裴冀,这个时候抬头来看了我一眼,一对上那双眼睛,我顿时惊了一下。
言无欲。
虽然知道来这里必然是会见到他的,但实在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平日里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总是峨冠博带,须发肃然,十足一个德高望重的高明之士,却没有见过他这副,几乎蓬头垢面的模样。
他只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又低下头去,继续看着太上皇。
“你来了。”
裴元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地惊醒过来,回头一看,他正站在那扇屏风的背后,不知是不是灯火的关系,他的眼角发红,眼底有些淡淡的阴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沉,负手站在那里的时候,像是一尊煞神一般。
我还是立刻说道:“拜见皇上。”
他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这一次,我也是乖乖的,没有再开口询问什么,这一地的灯火,也不容我去别的地方,只能走到靠近他的地方站定,然后不动。
言无欲站在一片“火海”中央,对着静静躺在那里不动的太上皇,似乎在低声喃喃的念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就算听清了也未必懂,我只是更注意的看着太上皇裴冀。
过去,在宫里做宫女的那段日子,虽然是在冷清无人过问的内藏阁当值,但我多少还是见过几次这位曾经的九五至尊,论起裴元灏夺嫡登基之后,他已经像个活死人一样躺了十几年了,一个人这样无知无觉的过去十几年,只怕模样不会好看,但我这样看着他,却似乎和当年在玩月之夜的晚宴上见到他一样,还是那样的消瘦,苍白,和裴元灏极为相似的薄唇闭合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过,我真的很想听到他开口说话。
因为,有太多的未解之谜,如今,只能靠他来告诉我了。
就在我恍恍惚惚的想着的时候,一直站在前方一动不动的言无欲突然动了起来,却是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他回过头来,裴元灏立刻说道:“道长,如何?”
火光下,言无欲的脸色还算正常,但我知道,那是火光的照耀,显得几分红润,若是平日看来,一定是苍白得可怕的。
他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沉——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裴元灏叫我过来,我就知道是为了太上皇,但到底为了什么叫我来,我还不太明白,只是看着言无欲这样,难道是太上皇出了什么问题?
我转头看向裴元灏:“太上皇他——”
他铁青着脸没说话,而言无欲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慢慢的走了过来,他微微的有些喘息不匀,歇了一会儿,才说道:“太上皇的情况,不是太好。”
“……”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裴元灏还算沉得住气,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筋肉都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躺在火光中的那个人,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在此刻全都化作了死一般的沉默,只不开口。
我问道:“为什么?”
言无欲这个时候缓过一口气来,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太上皇如此已经十数年,四肢不行,五体不运。四肢不行,尚能应对,五体不运,就难了。”
“……”
我有点明白过来,裴冀病倒这些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寻常的吃饭喝水都不行,但他的这种情况又跟正觉和尚的莲花盘坐入定不同,能维持他的生命,全靠宫里的人悉心照料和言无欲的作法。不过,身体四肢可以通过他们来保护,但五体的筋、脉、肉、皮、骨,却不是外力所能侵扰。言无欲说难,莫非他的五体现在已经——
裴元灏沉着脸,说道:“那他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言无欲说道:“皇上可知,天上的星宿是应对着地上的人。太上皇逊位别宫多年,全在皇上的帝星笼罩之下,不曾争辉,更不占位。可如今,星象有变——”
裴元灏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哦?如何变法?”
言无欲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简而言之,太上皇的星位有异动。”
“……”
“贫道所行的禳星续命之法,今夜已全无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