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脸上的凝重神色,虽然我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却还是撑着一口气从地上慢慢的爬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风,凛冽得几乎要将我吹走。
感觉到我微微的一个趔趄,他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而我也靠着他的支撑,踉跄着站稳了。一抬头,就看向了前方,这片山脊的另一面,他刚刚一直专注眺望的方向。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了好几天了,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第一次把这个小岛看清楚。这座岛的方圆的确不大,脚下这座龙脊一般的山脉由南到北贯穿了整座长圆形的岛屿,乍一看,好像真的是一头巨大的猛兽匍匐着,四肢和头尾都浸没在海中,只有骨骼分明的脊背露在了水平面上,形成了这巍峨的山脉;小岛被这条龙脊山一分为二,向西的那一面,也就是之前我们经常活动的那一面,荆棘丛生,而向东的那一面,入目则是一片葱绿,脚下绵延数里的茂盛的草地,仿佛一条幽绿的毯子,铺满了整座小岛的东岸,甚至延伸到了海里,海水也是那样蓝绿相间,令人喜悦的艳色。
可是,看着这样从容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刘轻寒的眼中,却是愈加凝重,甚至沉重的眼神。
我又被风吹得踉跄了一下,两只手都抓紧了他的胳膊,他一只手扶着我,眼睛却有些失神的看着前方。
两个人,都没说话。
一直跌坐在地上的韩子桐这个时候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也慢慢的站了起来,而当她一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愣住了。
“这里——”
她的话哽在喉咙口,像是怕说出来了,眼前这仿佛噩梦一般的场景就会变成真的。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支撑不住似得,颤抖着说道:“这里,没有人?”
山顶上的风呼啸而过,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韩子桐转头看向我们,眼中慢慢的恐惧:“这座岛上,真的没有人吗?”
“……”
“真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
“只有……我们三个人……”
她说着,声音和身体都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的颤抖起来,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醒来却发现,原来现实是比噩梦更可怕的存在。
这个时候,她一把抓住身边的刘轻寒,近乎崩溃的道:“我们该怎么办?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刘轻寒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几乎惨白,被韩子桐抓住的时候,坚毅如他也微微的摇晃了一下,仿佛将要倾倒一般。可他咬咬牙,还是站稳了,转头看向我,问道:“你没事吧?”
我一直愣愣的看着脚下的小岛,听到他的声音,才转过头看向他,有些茫然的,也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
“嗯。”
他点点头,又转向韩子桐,伸出手去拍了拍她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尽量镇定的说道:“你先不要急,有没有人,我们在这里也看不出来。”
“那我们——”
“还是要下山去找找看,再做打算。”
“可是——”
“别怕。”他沉着的说道:“我们可以活得下去的。”
这些话,大部分在之前我已经跟韩子桐说过了,也安慰她度过了这几天,但现在,站在山顶俯瞰了这座小岛之后,即使迟钝如她,也有些明白过来,这座岛上有人烟的可能已经是微乎其微,可越是在这样绝望的时候,人越需要那虚妄的希望来支撑自己,所以,即使刘轻寒毫无分量的许诺,还是让她平静了下来。
只是,人已经有些垮了。
这时,我和刘轻寒对视了一眼。
也许是因为天色将暗,也许是因为风太大,也太冷,两个人的目光,都黯淡了下来。
我想这个时候,他一定和我一样,都想起了当初在天目寺的塔林中,我和他一起俯瞰“红尘”的那一刻。
红,与尘,才是人生存所会出现的痕迹。
而这座小岛上,没有红,甚至连扬起的尘土都没有。
到这个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还能安慰韩子桐,但已经完全欺骗不了我,也欺骗不了他自己,我们两个人都已经很明白了——这是一座没有人烟的小岛。
我们,与世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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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三个人接着暮色降临前最后的霞光,下了山。
山的这一面草木更加丰茂,厚厚的草地虽然让我们登山吃足了苦头,但下山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受了,甚至有一些地方,我们三个人都是坐在地上直接滑下去的,草地下被遮掩的石头磕得人很疼,但为了早一点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山地,我们也只能吃这些苦头了。
这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甚至,好几次我听到韩子桐被石头磕得痛得低声闷哼,都没有开口抱怨一句。
而越是这样,那种近乎丧败的,低迷的情绪就如同夜色一般,将我们三个人牢牢的笼罩了起来。
到了山脚下,我们倒是很快找到了泉水,就着之前烤好的几条冰冷的烤鱼勉强果腹了之后,三个人便分别给自己起了一个火堆,然后合衣睡下了。
照说爬了一天的山,疲倦成这个样子,应该很快就能睡着才是,可不知为什么,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只觉得不远处那一波一波的潮水已经蔓延到了岛上,甚至蔓延到了我的脑海里,一波一波的潮涌在我的整个世界里喧嚣不静,几乎要将人逼疯一般。
那是茫然,无助,也是最深重的绝望!
从小到大,不管在任何时候,哪怕被裴元灏关进冷宫,那两年多的与世隔绝的生活里,我也没有想现在这样的绝望过,因为毕竟我的周围还有人,就算再无助的境地,只要肯努力,就还能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可现在,我要对付的不是人,不是人心的谋算,甚至不是任何人的迫害,而是自然。
孕育万物,最有情的天地,也同样是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最无情的天地。
我们三个人,在这样无边无际的海上,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要怎么才能回到陆地,又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又或者——
或者,我们现在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