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政自从枣子岭回去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捏着手上的图纸,神思不属。
“爷,你找属下?”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突然现身,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咳咳。”周政轻咳两声后,坐正了身子。
“我这有两件事要吩咐你去做,第一去枣子岭把迟子敬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回来后,我有封信需要你亲自跑趟汝南郡,务必将信件亲手送到我大哥手上。拿到了他的亲笔回复再回来。”
“是,爷!我这就去办!”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时,周政愣了会儿神。
本来自己是为了证明自己,才不远万里跑到这个旮旯里来的。五年期限没到,他却还是要求到兄长面前。
但是想到那跪得身板笔直的小姑娘,一脸认真地问自己想不想成为这一方百姓的再生父母以及头顶青天时,他可耻地心动了。
时人只知道汝南郡异姓王汝南王周家的世子惊才绝艳,天下闻名。他与今上更是焦不离孟,亦是今上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而自己这个周家三郎,只是沾着家族的光胡乱度日的纨绔。
族人的嘲讽,外人的奚落让他远走他乡。只为有朝一日,自己带着功成名就回乡狠狠地打那些眼皮子薄之人的脸。
可……
罢了!
他一人的意气终归是没有清水县这一县老百姓的性命来得重要。
想到这,他的思绪瞬间归拢,执起笔山上的毛笔奋笔疾书起来。
“周三儿,听说你找我?”
迟猎户大剌剌地立在周政的案牍前,双手抱臂,挑眉问着眼前埋头书写的人。
听到声音的周政手下不停,头也不抬。
“嗯,子敬兄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你小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已经将信件写好的周政将信件从头到尾看一遍后,吹干其上的墨迹。
“这回要整个大的,需要子敬兄你帮忙。”
“别!要银子、要人的事可别找我!我消受不起!”迟猎户身子往后一弹,与他保持至少六尺的距离。
“这次不一样,就是你上回提到的身后有墨者指点的小姑娘跟我说清水县至少会干旱三年。”
迟猎户挑了挑眉,“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周政摇了摇头,“不是无稽之谈,她跟我说了两个征兆,‘四脚蛇成群结队,地里庄稼三年灭!夜里鸮声不断绝,痛诉雨水来诀别!’。四脚蛇确实是喜在干旱之地出没。而鸮喜食鼠类,我们都知道干旱之际,最易起鼠灾。所以这两句传言应该不是无的放矢。”
迟猎户放下抱臂地双手,神色凝重道:“若这属实,那这清水县、庐临府乃至周边县府怕是即将成为人间炼狱。”
周政身子往后一靠,“若是平时,定当这样。如今这里不是还有个背后有墨家高人指点的小姑娘么?说不得这次我们能与天争得一线生机。”
“阮丫头给你出了什么主意?”迟猎户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招工修建水利,确保潜龙江里的水能送至各个村镇,然后督促当地老百姓在这个秋季快收快种。确保今年和明年上半年的作物的收益。”
迟猎户拧眉,“潜龙江乃咱们云卿国最大的江流,历史上从未出现过断流。若是将里面的水引至各村镇缓解下干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就怕这次干旱持续范围广,到时候别的临近潜龙江的州府也会效仿。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咱们处在中游的庐临府怕到时候亦水源不济。”
周政笑了,“这就是那小姑娘的聪明之处,先把今明年的庄稼给保收了,后面即使种不了庄稼,有了存粮再有一点平时饮用的水,熬一熬,日子还是能熬过去。”
“那你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我想将你们散落的迟家军以民工的形式招进清水县,修建水利工程。”
迟猎户嘴角瞬间撇了下来。“周三儿,你这个算盘打得还真是啪啪作响,算盘珠子都快崩你脸上去了!”
“子敬兄你先别着急上火,听我说。你们迟家军迟早是要聚合在一起的。别的时候可能还会引起不怀好意的人怀疑,这次不一样,天灾就意味着有流民,我这边大兴水利又要当地百姓抢收抢种,秋役人员集不齐,雇佣灾民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另外你家儿子今儿十三岁了吧!也该多和下面的兵将接触接触。最重要的是,干旱个两三年,唯独我们清水县有存粮,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动乱,我不敢设想。但是有迟家军在,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迟猎户再次双手抱臂,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周政。
“周三儿,你没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吧?你来庐临府不就是为了镀个金?都是明年就可以升迁走人的人了,还用得着这般费劲地为这里仔细谋划?这不像你那平日里那无利不起早的风格啊!”
周政苦笑一声,“大概是我魔怔了吧!想成为这方百姓的再生父母官,头顶青天!想尽全力跟这天斗上一斗。”
迟猎户咂巴着嘴不住地点头,“嗯,果然是魔怔了!比不过你大哥,就妄想跟天比。啧啧……”
周政却坐正了身子,“这次不一样,我不是为了跟谁别一口气。我是真的想尽我所能帮清水县的老百姓度过眼前的难关。不想在我的治下出现人吃人的人间惨剧。”
“真的想好了?”迟猎户挑眉问他。
“想好了,我不仅想请你帮我召集来迟家军,而且还会给我大哥去封信,请求他帮我卖出小姑娘给我的几张图纸。”
迟猎户一听到给他大哥去信,脸色一肃,“别的好说!你想当百姓的再生父母官、头顶青天,这些我都不管。但是不能让你大哥知道小丫头的存在!你把这些东西的归属,再好好掂量下。
墨者里,虽然有些自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但不可否认里面还有很多与国有大用之人才。之前今上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打杀,险些让他们墨者灭门,让我们老百姓损失惨重。
过去的就算了,做过的错事咱们也不能挽回什么,但是决不能再徒增杀戮。这些年过去了,难免今上对他们还是放心不下。所以你万万不能让你大哥知道当年墨门之中还有能人侥幸逃脱!”
周政深以为然,心里正酝酿着自己的钦佩之情,冷不防耳边响起好友幽幽的声音。
“若实在没办法,就把枣子岭里的那个燕木匠推出去顶缸。小丫头就算了,她做得一手好吃食,被害了可就太可惜了!”
周政的脸色立马黑了。
他就说么,这个粗鲁的武夫能知道什么大局?害得自己白白地感动了一把。
原来一切竟只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真真是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