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藏月放下画卷,顺势问了一句:“今日出宫,却是有一桩蹊跷事,旁的地方不说多热闹也是人来人往,唯独同安巷里鲜有人迹。”
“这事儿都五六年了。”庭芜皱眉想了想:“好像是同安巷里出了恶霸,是叫李南和李逊,名儿取的还不赖。”
姜藏月道:“汴京知府不管?”
“管?怎么管?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这汴京随便砸下去就是一个权贵世宦,遍地都是招惹不起的人。”庭芜说起这事儿也忍不住嗤笑,听上去嘲讽:“知府不也是廷尉府的走狗,忙着摧眉折腰事权贵,又怎么会管平人死活。”
庭芜砸吧砸吧嘴:“可说到底,平人辛苦劳作创造的财富被权贵拿走,权贵不也才能成为权贵。”他还在说,樱桃被满初端走了,姜藏月也进了里屋。
庭芜:“???”听他发表理论就这么费劲儿吗?
满初招手:“给你留了一些。”
庭芜一顿嘀咕又坐下去悠闲吃樱桃了。
屋里,姜藏月透过菱花窗看向庭院里。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清风一日疏,莽莽苍苍的绿藤爬上了墙生机勃勃,摇动间光影绰约。
阅览书坊书籍重叠,阿姐未生病以前也是爱看小人书的。
那时候的阿姐几乎是所有汴京青年才俊倾慕的对象,她总是爱与兄长学习功夫,腰间时常藏着一根棍子,软花缠枝罗裙穿在身上,上街之时,哪怕是带着帷幕也有贵族子弟总想着搭话。
她还很好看,得了空闲便会带上她去汴湖上钓鱼看小人书,蹑手蹑脚跟在兄长后面悄悄看上一眼那红棕骏马,姑娘玉软花娇,笑颜如花,汴京儿郎总也遇不上,时常叹息。
阿姐的朋友也许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路边的乞儿,永乐坊的姑娘,她都平等待之。
爹爹说武将家的儿女不拘泥这些繁文缛节。
她开朗,明媚,是她当年学习的榜样,近能舞刀弄棍,远能琴棋书画,她可扬鞭跃马尽显豪气,也可落落大方笑与人言。
似乎有阿姐在,她就能永远当长安候府那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她坚信,等她长大了也能如阿姐一般,做一个美人也做一个好人。
姜藏月眸子很静。
今日她看见了阅览书坊,看见生了霉的小人书。
若阿姐在,想来是心生欢喜。
却可惜如今只剩倒塌的梦魇。
阿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年她总在想,为什么忠臣不得善终,奸臣却权倾朝野,没有做错事情的人却要因为帝王虚无的猜忌而家破人亡。
她那样好的阿姐和家人遭到了最残忍的报复。
所以她没能做一个好人。
她活着还是死了都不重要,她只为纪鸿羽。
要纪氏皇族惊惶,偿命,真相,答案。
姜氏满门不会要这一份欲加之罪。
若是此刻有外人瞧见,大约是能感觉到少女瘦小细窄的肩背恍惚似中了密密麻麻的长箭,根根透体而出,带了满身的血滴了一路,看上去极为脆弱,这一刻好似累极了。
“姐姐。”满初在门外敲了敲门。
姜藏月恢复平日神情:“进。”
满初挑开帘子推门进屋,略有喜色:“安嫔遣了人来寻,说是让姐姐去永芳殿。”
“应该是为了三皇子算学一事。”
姜藏月笑了,这样的消息像是蚂蚁一样往她骨缝里钻去,疯狂而贪婪撕扯着她摇摇欲坠的清醒。
安嫔是等不及,国子监算学没几日了。
庭芜还在外院与来的人纠缠吵架,这些个日子,不是华贵妃宫里的就是越贵嫔宫里的,真是将他们安乐殿当菜市场了。
“姐姐?”满初久等不到回答,不由得问了一句。
青衣少女看向永芳殿的位置心里很清楚,这风雪凛冬,她始终只有一人。
外殿喧嚣依旧。
她轻启唇:“回了永芳殿,我病重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