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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个死胎引出母体,其实不是一件太难的事,这个时候的胎儿比起分娩时已经长大了的婴儿要小得多,再加上有宫里的太医和嬷嬷坐镇,相比起过去流产时的生不如死、生产时的痛不欲生,这一次,仿佛并不是太严重的一件事故。
但对一个女人而言,这无疑是比噩梦更恐怖的一件事。
我的视线已经完全的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周围人影晃动,不断的有人来给我喂汤药,往我身上扎针,给我擦拭汗水,可这一切都不足以安慰,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也像是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我原本看着窗外还透着天光,但渐渐的,当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那些光亮都消失了,我只看到了一片昏暗。
我好像又陷入了昨夜的那场噩梦当中,只是这一次,是自己躺在血泊里,一会儿感觉到周围冰天雪地,一会儿仿佛又是烈焰焚身,这样冰火交织的折磨里,我连挣扎呼救都做不到,当他们给我灌了一碗药之后,我渐渐的失去了支撑,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
血的味道,一下子弥散开来,也刺激得我从混沌中睁开了眼睛,看见那大夫满头大汗,回头来看了我一眼,见我睁开了眼睛,似乎还庆幸的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几个小宫女走了出去,我看见他们有人端着一盆鲜红的雪水,有人端着一只盖了红布的木盆,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大门被打开,原本他们要走出去,却像是撞着了谁,被吓得一下子停下脚步,跪拜下去。
外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完了吗?”
“回公子的话,已经结束了。”
“她,这个里面是——”
“公子,公子不要看。”
“……”
“是,是一位千金。”
“……”
“请公子,不要太过悲伤。”
我听着外面的对话,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一切都跟我无关,这个时候只虚弱的闭上了眼睛,而那大夫早叫人准备了汤药,趁着现在我醒着便送到我嘴边,让我喝一点。
这时,裴元修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身材高大,加上外面原本就晦暗得仿佛深夜,最后一点光亮都彻底的被他挡住了,他走进来的时候,那个大夫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手一抖,汤水就洒落在了我的衣服上。
皇后册封时穿的礼服。
这,是重罪。
那大夫自己也吓得魂不附体,可裴元修却像什么都没看到,又像是什么都不关心了似得,只一挥袖:“都出去。”
那些人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他站在床边,目光直直的盯着我。
那眼神里,悲喜俱无,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一种无爱无痕的困境里,而我,只觉得那个胎儿离开了之后,身体空得厉害,虽然自己还躺在织锦堆里,却抵挡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的寒意,几乎要渗透进我的血骨。
不知这样看了我多久,他终于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疲倦得几乎随时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吞没,就要陷入昏迷,但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是一个激灵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他没有再问第二遍,只是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因为刚刚喝了参汤的关系,唇舌间都是苦涩,开口的时候,连话语也染上了那种辛苦:“在沧州的时候。”
“沧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感觉不到有胎动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敢啊。”
“你不敢?”
“……”
“你说你不会用人命来逼迫我留下这个孩子,扬州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可沧州、天津、京城,现在大半个天下都在你的手里了,我敢冒这个险吗?”
“……”
“如果你要杀人泄愤,我阻拦得了吗?”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那你没想到,终究有一天,这件事我也会知道。”
“当然想过。”
“……”
“可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他死死的盯着我,眼睛通红得好像充血一般,我才发现,他是看着我身上那层层叠叠,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威仪的礼服,但现在,一场生死纠缠之后,这件礼服就像一朵凋零的牡丹花,明明还有些艳冠天下的美名,却早已经残败。他哑着声音道:“你是算到了今天?还是算到了明天?”
“……”
“你知道我会册封你为皇后,到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就算是死,你也不会受任何影响,是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一开始整个人就在发抖,好像一张绷紧的弓,但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宽大而空旷的宫殿里回响着他的笑声,我甚至不怀疑门外还跪着那些等待着他宣判命运的人,此刻听见他的笑声,那些人大概也已经魂不附体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踉跄着后退,这时身子一顿。